思緒回轉(zhuǎn)間,看著替她掖被角的晏明薇,林姝予多少還是有些恍恍惚惚的,有種鏡花水月的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太過真實,真實到仿佛她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夢里的一切都是虛驚一場,可那滔天般的恨意與不甘又是如此的刻骨銘心,讓她想忽視都不能。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珠簾晃動的聲音,透過屏風,男子的聲線猶如一汪清泉,那嗓音含著松煙墨研磨開的溫潤:“姝予可是醒了?”
回府的第三日,林姝予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那日醒了之后,和晏明薇說了會話,答應她過幾日一起去瑞香樓買糕點吃,這才被那丫頭放了出來,隨即同哥哥一起去拜別了親王和親王妃夫婦,免不得又是一陣關(guān)心,說來也奇怪,一路上也沒見著晏玖桉,她也記不得前世這會兒晏玖桉到底在不在了,想來是有事出去了也不一定。
這會兒天氣正好,光線也不是特別亮,對她來說剛剛好,林姝予的眼疾是打娘胎里落下的毛病,不是說看不見,只是看東西的時候總會有一種霧蒙蒙的感覺,想要痊愈是有可能的,只不過是需要時間調(diào)養(yǎng)罷了,前世蘇輕晚就是摸清了這點,才會想到給她那劣質(zhì)藥膏,她的眼疾才會加重從而叫人有可乘之機,她也是想不明白了,明明說自己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可去查了才知道她就是一張白紙,就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一般,查不到一點關(guān)于她的底細。
林姝予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所以對于蘇輕晚是能避就避,能躲就躲,總好比在自己身邊安了個定時炸彈要強的多,她從來不怕事,只是對蘇輕晚沒興趣,也瞧不上她的嬌柔造作的小家子作風罷了,京城貴女身邊從不缺奉承者,與生俱來的高傲和顯赫的家世身份以及背景是從骨子里就看不起蘇輕晚這類人的,就好比深宅大院里,嫡出子女永遠壓庶出一頭是一樣的道理。
林姝予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手里捏著本用盲文刻寫的《論語》,她雖然能看見,可為了圖個方便也是學會了盲文,首輔大人也是知道自家閨女喜詩書,并且搜羅了好些用盲文寫的詩集,以便供她消遣,指尖緩緩劃過凹凸的紋路,耳邊傳來的是云苓晾曬藥材時發(fā)出的窸窣聲,院子里的玉蘭開的正盛,清潤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混著香爐中的安神香,讓人越發(fā)覺得心里平靜。
她院子里的這棵玉蘭樹并不比親王府里的差,這株玉蘭是她五歲時和大哥一起栽的,當時幼小的株苗,如今枝繁葉茂,每年開花都像堆了滿樹的雪,她雖看的不真切可通過云苓幾個丫頭的笑聲便能猜想到,一定唯美極了。
“小姐,這是剛從太醫(yī)院送來的護眼膏,聽說比上次的更細膩些,藥效更好呢!您試試?”連翹捧著個小巧的白色瓷瓶從院門外走了進來放在了石桌旁的矮幾上。
這是林姝予的另一個貼身婢女,她喜凈,所以除了定期來灑掃的嬤嬤外,這院中也就只有云苓,連翹主仆三人了。
林姝予放下書指尖觸碰到光滑的瓷瓶輕聲道:“先放著吧,待會兒用”。
“對了,小姐”連翹忽然想起什么“剛才門房來過了,說是戶部侍郎府上的三小姐派人送了帖子來,說明日想邀您去城外的玉泉寺上香還特意提了她那伴讀蘇輕晚也會去”。
云苓聽聞放下了手中的草藥有些不解:“這戶部侍郎府上的三小姐來的帖子就算了,還特意提了那伴讀是何意啊?”
林姝予的指尖在凹凸不平的紋路上頓了頓。
來了。
她就知道蘇輕晚不會太安分,讓她好好想想,前世好像也就是這會兒,和她預想的大差不差,借著侍郎府三小姐的名義邀約,既顯得合情合理,又能順理成章的跟在她身邊,好一個如意算盤,打的啪啪響。
“玉泉寺的香火倒是靈驗”,林姝予的聲音輕輕的聽不出情緒:“只是我前幾日剛暈過,經(jīng)不起路途顛簸”。
連翹立刻會意:“奴婢這就去回了,就說您身子不適,改日再約?”
“別急”,林姝予搖了搖頭,眼睫垂著,遮住了眼底的光,“侍郎府的面子還是要給的,你去回話說,我身子確實不便,但大哥明日正好休木沐,可替我去一趟,代我向菩薩祈福,總歸好意是心領(lǐng)。”
連翹愣了愣:“讓大少爺去?”
“嗯。”林姝予點頭,指尖輕輕敲擊著矮幾,“大哥剛在國子監(jiān)得了先生夸獎,去上香正好替家里沾沾喜氣。再說,他也該多出去走動走動,認識些同僚家的公子,不是嗎?”
這話聽著在理,連翹卻隱約覺得不對——小姐像是早就提前知道了此事,連帶著那位蘇輕晚也挺奇怪的,分明是是郎府上的伴讀卻要特別提起,大概是有詐,才讓大少爺去擋著的吧。
“是,小姐,我這就去辦。”連翹應聲出去,心里卻暗自佩服小姐的心思——既沒駁了侍郎府的面子,又能讓那位蘇小姐的算盤落空,一箭雙雕。
待連翹走后,云苓才不解的走到林姝予身旁疑惑的開口:“小姐,這蘇輕晚,究竟是何意啊?身份不高,可怎么講都是侍郎府上的,怎的如此不知規(guī)矩。”
云苓這話可不是亂說的,蒼梧國以禮為邦,上至天子,下至平民百姓,都將規(guī)矩放在第一位,畢竟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這個理大家還是懂的。而這蘇輕晚沒有后臺,也沒有背景單單只靠一個侍郎府上的三小姐,在這嫡庶森嚴的蒼梧國,實在是上不得臺面。
“無礙”林姝予的唇角勾了勾了“她要玩,我們就陪她玩,不過是只跳梁小丑罷了,不足為懼。”
云苓想了想,點了點頭:“奴婢知道了”——小姐分明話中有話,能引起小姐的注意,看來這蘇輕晚可不是善茬,還是得叫人去查查盯緊點,要是換了小姐的雅致可就不好了。
林姝予當然知道云苓在想什么,伸手拿起那瓶護眼膏,沿著白色瓷瓶上的紋路打開,聞了聞。清清涼涼的薄荷香,是太醫(yī)慣有的方子,沒有問題。
她將藥膏放回原處,重新拿起那本盲文《論語》,指尖劃過“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幾個字,忽然笑了。
她雖眼盲,可心卻不盲。蘇輕晚想把她當成那面危墻,也要看她配不配合。
正想著,就聽院外傳來林景淵的聲音:“姝予,玖桉讓人送了東西來,說是給你的賠罪禮。”
林姝予抬頭,就見兄長捧著個錦盒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我看他是怕你記恨他在親王府說你身子弱,特意尋了個由頭想圓過去。”
林姝予接過錦盒,指尖觸到盒面精致的雕花,打開一看,里面竟是塊溫潤的暖玉,雕成了玉蘭的形狀,觸手生溫。
“他倒有心了。”林姝予的指尖輕輕摩挲著玉上的紋路,眼底的薄霧晃了晃。
“何止有心,簡直是用心良苦。”林景淵在她身邊坐下,拿起塊綠豆糕吃著:“這玉是暖玉,戴著能養(yǎng)身,最適合你這種畏寒的體質(zhì)。他定是打聽了才知道的。”
林姝予沒有說話,只是將暖玉輕輕握在掌心。
玉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暖得讓人心頭發(fā)顫。
她知道,蘇輕晚的試探才剛剛開始,往后的路還長。但只要身邊有這些人在,有這份暖意支撐著,她就什么也不怕。
對了,大哥先不說這個了,我有事兒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