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予跟在母親身后走進殿時,一眼便看到了親王妃溫若雁和皇后正湊在一起說笑,兩人身邊還坐著個梳雙丫髻的少女,正是晏明薇。
“姝予來了?”皇后笑著招手,語氣親昵。她與楚曼卿、溫若雁是自幼相識的閨中蜜友,待林姝予也是如同親生女兒,“快來讓我瞧瞧,幾日不見,倒是清減了些?!?/p>
林姝予依言走上前,屈膝行禮,動作行云流水,看得一旁幾位夫人暗暗點頭,贊首輔府教養得好。
“謝皇后娘娘關心,臣女無礙。”她聲音輕柔,目光在殿中掃過,恰好對上晏玖桉的視線。
少年穿著件玄色錦袍,正斜倚在廊柱邊,手里把玩著枚玉佩,見她望過來,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無聲地做了個口型——“病秧子”。
林姝予沒理他,轉身坐在母親身側,指尖輕輕捻著裙擺。晏明薇很快湊過來,手里捧著一盤糕點,看得出她是真的很愛吃:“姝予姐姐,來一塊!”
“好啊。”林姝予笑著拿起一塊,目光卻不經意間掃過殿門口。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太監尖細的唱喏:“禮部侍郎沈大人攜家眷到——”
淺碧色的身影走進來時,身邊伴著的并非什么主事家眷,而是身著石青常服的沈侍郎,以及他身側那位面容嬌俏卻帶著幾分倨傲的少女——正是禮部侍郎府的三小姐沈知意。蘇輕晚跟在兩人身后半步遠,垂著眼簾,規矩得像株不起眼的蘭草,可那身與沈知意同款料子卻素凈了許多的衣裳,反倒更顯出幾分刻意的攀附。
她怎么會在這里?
林姝予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冷意。蘇輕晚不過是個伴讀,按律根本沒資格參加太后娘娘的生辰宴,想來又是借著沈知意的名頭。
林姝予的目光在沈知意臉上頓了頓。沈知意正側頭與父親說著什么,瞥見蘇輕晚時,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下,嘴角撇出一絲極淡的嫌惡,轉瞬間又換上得體的笑,朝著皇后行禮問安。
“沈大人,沈三小姐?!被屎笮χh首,目光掠過蘇輕晚時,雖帶著溫和,卻少了幾分熟稔,“這位便是你去年收留的那位姑娘?”
沈大人拱手回話,語氣帶著幾分無奈的寬厚:“正是,小女知意性子懶,身邊也需個伴兒,便讓她跟著來了,沾沾娘娘的喜氣?!?/p>
蘇輕晚連忙上前屈膝,聲音比往日更柔了幾分:“民女蘇輕晚,叩見皇后娘娘。蒙沈大人與小姐不棄,方能得見天顏,實屬萬幸?!?/p>
正說著,此時殿中樂聲漸歇,司儀官高聲唱喏:“皇上駕到——太后娘娘駕到——”
滿殿瞬間靜了下來,眾人皆斂衽躬身,垂首立在原地,連呼吸都放輕了。
明黃色的儀仗如一條游龍般移入殿中,皇上走在正中,太后由兩名內侍小心攙扶著,鬢邊的赤金鑲珠抹額在燈下閃著溫潤的光。
待帝后同太后三人在殿首坐定,皇上才道:“眾卿平身。”司儀官再唱“平身入席”,眾人才按著品級輩分,像水流歸壑般依次入座。
楚曼卿帶著林姝予坐在靠東側的席位,既能看清殿中情形,又不至于太過扎眼——不顯山露水,卻從未落于人后。正合了林家一貫的處世之道。
未等杯中茶溫涼,獻禮的環節便開始了。
先是幾位老臣上前。太傅顫巍巍捧著一個錦盒,躬身道:“臣尋得一方‘澄心堂’舊紙,質地綿密,宜書宜畫,愿陛下,太后娘娘圣明,如宣紙般納百川、載千秋?!碧笮χ寖仁淌障?,溫言夸了句“太傅有心了”。
這位太傅便是楚曼卿的父親,也就是林姝予的外祖,楚家是書香門第,家族世代簪纓,祖上曾出過多位翰林、太傅,有著極高的聲望。
接著是戶部尚書,獻上的是一幅前朝名家的《江山萬里圖》,卷軸展開時,殿中眾人皆低呼一聲——那畫中山川巍峨,江河奔騰,筆法蒼勁,確是稀世珍品。戶部尚書道:“此畫寓意國泰民安,江山永固,臣愿陛下坐擁萬里河山,享萬世太平?!?/p>
禮部侍郎則別出心裁,獻上了一套青銅編鐘,說是從一處古墓中發掘,經匠人修復后音色依舊清亮。他請樂師當場試敲了一曲,鐘鳴清越,繞梁不絕,連太后都贊了句“好東西”。
地方官的禮物則更顯地方特色。江南巡撫送了兩箱新制的云錦,一匹織著“福壽綿長”,一匹繡著“五谷豐登”,絲線里摻了金線,在燈下流光溢彩;嶺南總督獻上的是一筐嶺南荔枝,用冰窖鎮著,果皮鮮紅飽滿,還帶著露水,顯然是快馬加鞭送來的,皇上見了便笑道:“‘一騎紅塵妃子笑’,眾愛卿有心了?!币灿衅芳壿^低的官員,禮物雖不名貴,卻透著巧思。
送禮的隊伍像長蛇般緩緩移動,殿外的御膳房也沒閑著。一道道佳肴流水般端上來,琥珀色的烤鴨油光锃亮,翡翠色的菜心點綴著蝦仁,還有用燕窩、魚翅做的羹湯,盛在描金的白玉碗里,香氣絲絲縷縷鉆進鼻腔。林姝予正用銀勺輕輕撇著湯上的浮油。
待百官獻禮完畢,殿中已香氣四溢,眾人也漸漸放松下來,席間開始有了低低的交談聲。太后喝了口參湯,看著底下朝氣蓬勃的小輩們,忽然來了興致,對身邊的宮女道:“去把哀家那架‘流泉’取來。”
不多時,便見兩名內侍小心翼翼地抬著一架古琴進來。琴身是暗褐色的老桐木,琴弦泛著幽光,琴尾刻著一枚小小的“和”字——這是當年先帝賜給太后的琴,雖不如焦尾琴聞名,卻也是難得的珍品。
太后輕輕撥了下琴弦,清越的音色在殿中蕩開,她笑道:“今日月色正好,看著你們這些小輩,哀家倒想起年輕時的光景了。不如咱們湊個趣,就以‘月’為題,吟詩作賦,或撫琴一曲,或以題為舞,誰能拔得頭籌,這架‘流泉’就歸誰?!?/p>
這話一出,底下的公子小姐們頓時激動了起來。尤其是那些出身書香門第的,眼睛都亮了——琴象征著文人風骨,對他們而言,比金銀珠寶珍貴百倍。楚家本就是書香世家,林姝予自小跟著楚曼卿學過琴棋書畫,而且這琴確實不錯,前世因為風寒錯過了這次宴席,雖然不知是被哪位贏了去,但是她既然來了就沒有不爭的道理。
太后的目光掃過殿中,在晏玖桉,林姝予、林景淵和晏明薇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眼神溫和,她是看著這四個孩子長大的,晏玖桉沉穩,林姝予聰慧,林景淵細致,晏明薇活潑,個個都合她心意。
太后的動作也是被幾人看在了眼里,林姝予同大哥對視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見躍躍欲試。
晏明薇就不用說了,她最好熱鬧。晏玖桉就無所謂了,還是在自顧自的喝著茶,眼角的余光不自覺地朝林姝予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是正巧,林姝予的目光卻透過人群,審視著那個坐在沈知意身后謹小慎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