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十歲那年的圍場。那時她跟著父親去行宮，趁大人不注意偷偷跑出去追一只雪兔，卻在密林里迷了路。天色漸暗時，她踩著薄雪跌進一個淺淺的陷阱，凍得瑟瑟發抖時，頭頂忽然傳來晏玖桉帶著戲謔的聲音：“林姝予，你這是在給兔子當誘餌？”

少年穿著件玄色勁裝，腰間挎著弓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嘴角掛著慣有的譏誚，卻還是第一時間跳下來把她拉了上去。他的手很暖，裹著她的手腕往回走時，還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裹在她身上，嘴里嘟囔著：“真是麻煩死了。”

那時的風很冷，可他的披風，卻暖得讓她記了許多年。

“姝予姐姐，你怎么了？”晏明薇湊了過來，見她在發呆，好奇地問，“是不是也想去圍場？對了對了，去年哥哥獵了只小鹿，可好看了。”

林姝予回過神，輕輕搖頭：“沒什么，是有些想去看看的。”她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思緒。前世她并未參加那次秋圍，后來才聽說，蘇輕晚借著沈知意的名頭跟著去了，還在圍場“救”了險些被驚馬撞到的三皇子，博得了賢良之名。

這一世，既然她要去，有些事，便該提前防著了。

“秋圍之時，各家宗室子弟都會去，姝予若是身子好些，也跟著去散散心吧。”皇上忽然開口，語氣帶著幾分體恤，“你父親日日為國事操勞，你去了，他也能寬心些。”

林姝予應下了，抬眼與晏玖桉的目光撞個正著。他眼底一片平靜，仿佛早已預料到她會答應。林姝予沒避開他的視線，只淡淡頷首，便轉開了目光。

宴席散時，暮色已漫過宮墻，將琉璃瓦染上一層沉金。林姝予隨著人流往外走，袖中的手卻不自覺蜷了蜷，方才晏玖桉那平靜無波的眼神總在眼前晃。

剛轉過抄手游廊，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不疾不徐，帶著幾分刻意的拖沓。

她腳步一頓，回頭便見晏玖桉站在白玉臺階上，手里轉著枚青碧玉佩，玄色常服的下擺被風掃得輕輕揚起。他眉梢挑著，分明是戲謔的神情，眼底卻藏著點別的東西，像被云遮著的月。

“找我有事？。”林姝予挑眉。

晏玖桉起身朝她走過來，宮燈的光落在他眼尾，那點譏誚笑意竟比往日柔和些：“剛聽明薇說秋圍，”他忽然開口，聲音壓得略低“怎么，兩年前沒玩夠？”

林姝予心頭微頓。他總能這樣，三言兩語就把話題扯回那些陳年舊事。她故意板起臉：“世子爺記錯了，我那是迷路，不是玩。”

“哦？”他往前湊了半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晚風卷著他身上的松木香氣漫過來，“那在陷阱里抱著膝蓋發抖，看見我就紅了眼眶的是誰？難不成是雪兔成精了？”

“晏玖桉！”林姝予又氣又窘，伸手想推開他，卻被他輕巧躲開。這人慣會拿當年的事逗她，從前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

晏玖桉見她真有些惱了，才收了玩笑的神色，指尖卻忽然碰了碰她鬢邊的珠花：“這東珠簪子，你倒肯戴了。”

林姝予一愣，這才想起去年宮宴皇上賞賜時，她嫌太過張揚，轉臉就收進了妝盒。前世直到最后，這支簪子都沒再露面。

“陛下賞的，總不能一直壓箱底。”她別開臉，掩去眸中的恍惚。

晏玖桉卻沒放過她，聲音壓得更低：“你從前總說，太扎眼的東西容易引禍。”

這話像顆小石子投進心湖，蕩開圈圈漣漪。他怎么連這個都記得？林姝予抬眼望他，正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那里面藏著些她讀不懂的東西，像浸在水里的墨，沉沉的看不真切。

“人總是會變的。”她輕聲道。

“是么？”他忽然彎腰，撿起她落在地上的絲帕，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帶著點溫熱的觸感，“可我覺得，你還是老樣子。”

林姝予猛地縮回手，耳尖有些發燙。他今日的舉動太過隨意，帶著種近乎親昵的熟稔，讓她渾身不自在，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天色晚了，我該回去了。”她往后退了兩步，想拉開距離。

晏玖桉卻晃了晃手里的絲帕，沒要還給她的意思：“秋圍路上風大，記得多帶件厚披風。”他頓了頓，眼里閃過絲促狹，“免得又凍得像當年那只紅鼻子兔子，還得勞煩別人把你裹成個粽子。”

林姝予被他說得臉上發熱，又想起當年他把披風裹在她身上，自己只穿著單衣往回走的模樣，心頭莫名一軟，嘴上卻不饒人：“你還是操心自己吧，別到時候一只都射不到。”

“放心，”他低笑出聲，笑聲在廊下蕩開，驚飛了檐角的幾只夜鷺，“再不濟，也比你獵的多。”

林姝予懶得理他，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想起什么，回頭道：“我的帕子。”

晏玖桉卻把絲帕揣進自己懷里，挑眉道：“送我了。”說完竟真的轉身就走，玄色衣擺掃過廊柱，留下一串輕笑聲。

“無賴！”林姝予氣結，卻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這人還是這副德性。

坐進馬車時，她指尖還殘留著方才被他碰到的溫度。晏玖桉今日說的話，總讓她覺得有些奇怪。他怎么會知道她從前不愛戴那支珠簪？又怎么會突然提起披風？難不成真是記性太好？

車外忽然傳來吵嚷，車夫罵了句“晦氣”。

“怎么回事？”云苓問。

“是侍郎府趕人呢。”車夫回頭說，“聽說那位蘇小姐在宮宴上得罪了貴人，侍郎大人氣壞了。”

林姝予放下簾子，眼底沒什么波瀾蘇輕晚在宮宴上丟了那樣大的臉，被趕出來是遲早的事。只是以那女人的性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她指尖敲著車壁，倒想看看，沒了侍郎府的名頭，這朵一心想攀高枝的菟絲花，還能纏上誰。

果然，不出三日，京城里就傳開了蘇輕晚的消息。卻不是她被趕出門后的狼狽，而是她竟被城南的李員外郎認了回去，說是多年前遺失的女兒。

“聽說李員外郎夫婦抱著蘇輕晚哭了半宿呢，”連翹捧著曬干的草藥進來，滿臉新奇，“還說蘇輕晚手里有半塊鴛鴦佩，正好跟李府的對上了，現在都叫她李小姐呢。”

林姝予正低頭摸著書，聞言漫不經心道：“李員外郎？倒是個好去處。”

李家家世不高不低，剛好能讓蘇輕晚擺脫“侍郎府伴讀”的名頭，又能讓她繼續留在京城打轉。她摩挲著棋子，忽然笑了：“看來她是找到新靠山了。”

連翹撇撇嘴：“什么靠山呀，李家也就比尋常百姓強些。我看她是想借著李家姑娘的名頭，再去勾搭些公子哥。”

林姝予沒接話，指尖在書頁上敲了敲。蘇輕晚向來野心不小，李家這棵樹，未必能讓她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