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堇帶著錢,汪荊茗空著手,二人上了去天津的車。
“婁堇啊,怎么想的跟我去上海混?這個選擇萬是不如開當鋪保險啊。”汪荊茗看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樹,問道。
婁堇輕笑一聲:“小姐,您不記得我了。”
汪荊茗回過頭來看他:“記得你?”
婁堇點點頭:“小姐,小的跟您同等歲數。我是孤兒,跟著我姑媽來汪家做活,太太嫌我小,把我轟去門房,我差點被拐子弄走。當時是少爺在房頂上拉弓搭箭射中了拐子的馬,我和拐子跌下來,您沖上來拉著我的手跑回汪家的。”
汪荊茗疑惑地看著他:“哦?你姑媽是?”
婁堇低下頭,笑笑:“我姑媽么…婁青青。”
汪荊茗眉頭一皺:“不對呀?婁青青也就比我大三歲,怎么會是你姑媽呢?”
婁堇輕笑一聲卻難掩苦澀:“小姑媽。聽長貴說,姑媽跟好多下人有奸情來著,被老爺抓住了,給打死了。”
汪荊茗低著頭,眼神晦暗不明。婁青青怎么死的,汪荊茗最清楚了。
火車很快抵達了上海。汪荊茗下車買了一兜麻花和一兜橘子,又買了兩本書。婁堇則去買了兩張到浦口的車票。
二人換乘上車,前往浦口。
汪荊茗把一本《人間詞話》遞給婁堇:“車上怪無聊的,我買了兩本一樣的,送你一本。”
婁堇雙手接過:“謝謝小姐。”
汪荊茗皺著眉,沉吟良久,道:“婁堇,要不改改口叫我少爺吧!”
“好的少爺。嗯…能問一下嗎?”婁堇立馬改口。
“在上海闖的話,女子會吃虧。上海不比北平,哪里容許單身女子做事?所以,改口。到了上海,我就是汪紹嵐,紹興的紹,我哥的那個嵐,明白么?”汪荊茗把兩兜麻花橘子拆開,拿了兩個橘子在手里轉著。
“好,少爺。”婁堇點點頭。
火車從中午一直開到第二天中午,二人下車,去了浦口碼頭邊。
碼頭上人來人往,匆匆忙忙。汪荊茗看著這來往的人,只覺得莫名的親切。有煙火味兒的地方,總是比冷冰冰的府邸讓人覺得舒服。
“少爺,買到票了。是下午兩點的船票啊。咱們可以在碼頭上轉轉。”婁堇滿頭大汗,把手里的一張票遞給汪荊茗。
汪荊茗從兜里摸出手帕,接過票,把手帕塞給婁堇:“擦擦汗吧。這天也夠熱的,在北平還沒覺得如何,到了浦口就熱開來了。”
婁堇接下手帕,擦汗時一愣,忙停下來看著手里的手帕,連忙把自己的手帕拿出來給汪荊茗:“少爺,我自己有帕子。我用了您的了,實在不好意思。我把我的還給您吧,這是新的,您別嫌棄。”
汪荊茗笑看著他,把他的手推回去:“一條手帕子罷了,是我給你讓你擦汗的。”
婁堇固執地把自己的帕子給她:“不行的少爺,您把您的給我了您用什么?”
汪荊茗只得收下帕子。
二人在車上吃了那兩兜東西,又在車上點了兩碗面條,實在是不餓,就在江邊上溜達,聊聊到了上海之后的打算。
“少爺,您在上海有認識的靠山嗎?有個過硬的靠山,在上海闖蕩時就會少走很多彎路。”婁堇提著錢箱,汪荊茗手里拿著兩本《人間詞話》。
汪荊茗搖搖頭:“我不知道,到了上海打聽打聽再說吧。”
婁堇點點頭:“上海現在比較厲害的,無非就是黃府黃金榮老爺。如果能結識他,以后在上海站穩腳跟不成問題。”
汪荊茗瞪大眼睛:“誰?黃金榮?!是肥頭大耳小瞇瞇眼的那個嗎?”
婁堇點點頭:“我在報上見過他。巡捕房的一把手,見黑吃黑碰白吃白,有權有勢力。”
汪荊茗默默翻了個白眼。黃金榮她可太認識了!她和嗣嵐在游學的時候,到了上海想學做生意,他三天兩頭過來找事,說他們非法經營,要捉汪荊茗。
幸虧黃金榮的夫人林桂生明事理,汪荊茗和林桂生成了忘年交的好姐妹,黃金榮這才放過她和嗣嵐。
想不到,黃金榮都混成了上海一霸?!
兩點鐘,上船了。汪荊茗和婁堇在甲板上繼續嘮嗑。
下船換乘上火車,二人訂了上下的臥鋪,汪荊茗在上鋪,婁堇下鋪,二人聊定了計劃。
火車終于在上海停下。汪荊茗迫不及待的攔了兩輛黃包車往法租界里趕。
上海鈞培里,黃公館。
一身青布衣的人迎出來接待汪荊茗和婁堇。
「兄弟,我找你們家林太太桂生姐啊。我是你們家桂生姐的妹子。」汪荊茗拿出兩塊大洋塞給青布衣的男人。
男人擺擺手,推回兩塊大洋,道:「那小姐您進來等會吧,我這就叫桂生姐去。您遠道而來不容易,兩塊大洋夠買好多吃食兒了,都是出來混生活的,我幫你個忙而已,不必給了。」
汪荊茗點點頭,帶著婁堇進到黃公館里,和婁堇坐在沙發上。男人吩咐下人給他倆倒水,就上樓去了。
婁堇瞇起眼,道:「小姐,這個人像是黃府里頭管事的,可他穿得倒是很樸素…」
汪荊茗點點頭,道:「他這個人應該很會算計啊,將來必定有出息。你看,不收咱的跑話錢,就是想賣咱們人情。黃府月銀子肯定少不了,你看這倒水的妮兒都穿的緞子裙兒,所以,這個樸素的人八成就是那個杜月笙。」
杜月笙的名號,她早在回國時就掃聽過了。要在上海立足,少不了向這些混的好的人取取經。
「杜月笙!就是那個萊陽梨?早就聽說此人是有一個好用的經商頭腦,想不到這小子竟然混到黃府里來了?」婁堇瞳孔驀地放大,疑惑的看向杜月笙剛剛走上的樓梯。
汪荊茗笑問道:「怎么,你也知道杜月笙?」
婁堇點點頭:「這個人很會做生意!我在當鋪里也碰見過一些上海的商人來典當東西,跟他們閑聊時,他們都提過杜月笙。水果月笙很有頭腦啊,削的一手好梨子。再爛的水果到他手里一削皮,插在水果刀上往人家嘴邊上一遞,這果子就賣出去了。
汪荊茗點點頭:「剛剛車夫也跟我提起的。說杜月笙是青幫的人,帶著青幫的兄弟晚上當保鏢運貨,白天帶著兄弟賣水果,玩賭的。這個人,我們得好好拉攏拉攏。」
「誒喲喂,我看看誰這么大膽子敢自稱我妹子呀?」林桂生笑盈盈的從樓梯上走下來。
汪荊茗站起身面向她,舒開雙手展開懷抱:「除了你的茗兒,估計沒人敢來招惹你!」
林桂生抱了抱汪荊茗,拉著汪荊茗的手坐下:「你怎么來了?也沒提前寫信說一聲!說好年年來看我,你都多少年沒來了?我就該把你趕出去不見你!」
汪荊茗輕笑著勾勾嘴角,道:「姐姐,我跟我哥賣了全部身家去了歐洲,五年沒回來。我剛回來,這不就趕來上海找你么?」
林桂生戳了戳汪荊茗的腦門:「算你識相,好歹沒忘了我!晚上留下來吃個飯吧?」
汪荊茗點點頭:「那當然不推辭了。對了姐姐,我要告訴你一個好事!」
「什么好事啊?」林桂生問道。
「我要在法租界開店,而且要在這邊扎根落戶,我想找您和金榮哥幫幫忙!」
「開什么店?」林桂生看了看身后的青布衣男人。青布衣男人跑去了后廚。
「開個酒館賺大錢呀!你讓金榮哥罩著我點,到時候我買禮物孝敬您二位呀。」汪荊茗指尖一轉,手里變戲法似的摸出一枚鑲嵌著一顆大大的祖母綠的金戒,套進了林桂生的食指上。
林桂生舉起手看了看,回頭看著汪荊茗,眼里滿是慈愛:「荊茗,我知道你也沒多少錢,怎么送那么貴重的禮物?你說的事情都好辦,把禮物收回去!」
說著就要摘掉戒指,卻怎么樣都摘不下來。
汪荊茗連忙摁住她的手:「姐姐你就戴著吧!特地給你買的。我現在不缺錢。」
青布衣男人走上前來,道:「桂生姐,可以開飯了,金榮哥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