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局順利。風雪似乎暫時停歇了。
午后的陽光透過“豹襲”巨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投射在光潔的鐵板臺面上,拉出長長的光影。
店內(nèi)的鼓點音樂換成了節(jié)奏稍緩但仍帶著力量的電子音,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材經(jīng)過高溫洗禮后留下的復合香氣——
焦化的蛋白質(zhì)、油脂的芬芳、炙烤蔬菜的清甜,還有一絲若有若無、來自林楚保溫壺的溫潤草藥氣息。
鐵板臺前幾乎坐滿了客人。
低語聲、餐具輕微的碰撞聲、食物在滾燙鐵板上發(fā)出的誘人“滋滋”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愉悅的、屬于美食空間的獨特白噪音。林楚站在她的“指揮臺”后,動作精準如鐘表。
包裹著頂級啞光黑絲的長腿穩(wěn)穩(wěn)支撐著身體,七厘米的高跟鞋如同長在了地面上。
軍綠色風衣的袖口挽起,露出里面白襯衫的袖口和其上精致的銀豹刺繡。
她正專注地處理著一條肉質(zhì)肥美的銀鱈魚。
“第二式,‘夜奔’銀鱈魚,低溫慢烤,海鹽與清酒引味。”
她的聲音不高,清晰地傳到等待的客人耳中。
鱈魚塊在鐵板溫區(qū)靜靜躺著,表面抹著薄薄一層清酒和海鹽混合的醬汁。
她利用鐵板不同區(qū)域的溫差,精確控制著魚肉熟成的過程,最大程度保留其豐腴嫩滑的口感。
同時,她左手也沒停,飛快地處理著配菜:幾朵潔白的口蘑在高溫區(qū)迅速煎烤出焦痕,散發(fā)出濃郁的菌香;
翠綠的蘆筍在黃油中翻滾,變得油亮鮮嫩;幾顆飽滿的小番茄在熱力下表皮微微皺起,滲出甜蜜的汁水。
客人們的目光追隨著她行云流水般的動作,充滿了欣賞和期待。
一位穿著考究西裝的中年男士,剛剛將一片淋著黑松露醬汁的鹿里脊肉送入口中,臉上露出極為享受的神情,忍不住低聲對同伴贊嘆:
“這鹿肉的火候…絕了!一點腥膻都沒有,嫩得像頂級菲力,野味的香氣卻保留得如此純粹!還有這醬汁…”
他回味著口中那復雜而和諧的滋味——黑松露的霸道菌香、紅酒的醇厚、以及一絲若有若無、來自林楚秘制香料的神秘回甘。
就在這時,那令人不快的嘈雜聲浪,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塊,蠻橫地從門口方向砸了過來。
“媽的,擠什么擠!都給老子閃開道兒!”
“看什么看?沒見過吃飯?。俊?/p>
粗俗的咒罵伴隨著桌椅被故意碰撞的刺耳聲響,瞬間撕裂了店內(nèi)和諧的氛圍。
客人們的交談聲戛然而止,紛紛皺眉側(cè)目。
只見三四個流里流氣的年輕男人推搡著走了進來。
為首的那個格外扎眼,染著一頭刺眼的黃毛,穿著緊身花哨的骷髏頭T恤,脖子上掛著條又粗又閃的假金鏈子,一臉橫肉,眼神渾濁,寫滿了“找茬”二字。
他身后跟著幾個同樣打扮得流里流氣、眼神不善的跟班。
幾人身上散發(fā)著濃重的廉價香煙和酒精混合的臭味,與店內(nèi)精致的美食氣息格格不入。
黃毛一雙賊眼滴溜溜亂轉(zhuǎn),掃過店內(nèi)優(yōu)雅的環(huán)境、衣著體面的客人,最后,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稀罕獵物,死死地釘在了鐵板臺后的林楚身上。
那目光毫不掩飾,帶著令人作嘔的垂涎和輕佻,從她冷艷的臉龐,滑過被軍綠風衣勾勒出的飽滿胸線,貪婪地落在她包裹在黑絲中、踩著閃鉆高跟鞋的修長雙腿上,甚至還吹了聲下流的口哨。
“喲嗬!哥幾個今天運氣不錯?。 ?/p>
黃毛咧著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聲音油膩又刺耳,
“這小破店,老板娘倒是個天仙!這身段兒…嘖嘖,這黑絲大長腿…比窯子里的帶勁多了!”
他一邊說著污言穢語,一邊大大咧咧地就往鐵板臺前僅剩的兩個空位擠去,根本不管那里原本有客人正準備入座。被他擠開的客人敢怒不敢言。
店內(nèi)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腿藗兡樕下冻鰠拹汉筒话?。
林楚握著廚刀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抬起頭,眼神冷冽如西伯利亞寒流,直直射向那個口出穢言的黃毛。
她沒有立刻發(fā)作,只是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鋒,讓黃毛囂張的氣焰下意識地窒了一窒。
“幾位,”林楚的聲音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zhì)感,瞬間壓過了黃毛的喧嘩,“請遵守秩序,排隊等候?;蛘?,”她頓了一下,目光掃過他們,“離開?!?/p>
“離開?”黃毛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拍著大腿,唾沫星子亂飛,“老子是來給你捧場的!懂不懂規(guī)矩?知不知道這片兒誰罩的?讓你伺候是看得起你!”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水杯都晃了晃,“少他媽廢話!把你們這最貴的、最能顯擺你手藝的玩意兒給老子端上來!讓哥幾個也開開眼,看看你這雙摸刀的手,是不是也那么會…伺候人?”最后幾個字充滿了下流的暗示,他身后的跟班也跟著發(fā)出猥瑣的哄笑。
怒火,如同鐵板下被驟然調(diào)至最高的藍色火焰,轟然在林楚胸中炸開。軍區(qū)招待所里那些骯臟的嘴臉、惡意的排擠、被強行按下的屈辱…如同沸騰的油,澆在了這簇新燃起的火焰上。她握著刀柄的手指緊了又緊,指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脆響。鏡面般的鐵板臺面,清晰地映出她緊繃的下頜線和眼中翻涌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風暴。袖口那只銀線刺繡的豹子,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在冷光下微微顫動。
然而,就在這怒焰即將沖破理智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了臺角那個墨綠色的軍用水壺。壺口,一縷微弱的、帶著黃芪與枸杞特有清甜氣息的白煙,正固執(zhí)地裊裊升起。這縷微不可察的溫熱氣息,像一只無形的手,帶著昨夜關(guān)月遞來酸梅湯時那份沉靜的暖意,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按在了她即將爆裂的心弦上。
不能。不能在這里。不能在“豹襲”的開端,讓這些垃圾的血玷污了她的戰(zhàn)場,嚇跑了她的客人。
林楚深吸一口氣。那口帶著草藥清香的空氣沉入丹田,強行壓下了洶涌的怒潮。再抬眼時,眼底的風暴已被強行冰封,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意和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好?!彼煌鲁鲆粋€字,聲音像冰粒砸在鐵板上。她不再看黃毛那令人作嘔的嘴臉,轉(zhuǎn)身從冷藏柜里取出一塊早已處理好的、色澤深紅、紋理細膩的鹿里脊肉。這是“豹襲三式”中最貴、也最考驗功夫的一道主菜——“夜奔·秘制煙熏鹿里脊配黑松露紅酒汁”。
她的動作恢復了之前的流暢,甚至更加一絲不茍。仿佛眼前根本沒有那幾個垃圾的存在。鹿肉被平穩(wěn)地放置在鐵板中央溫度稍低的區(qū)域。她拿起一把小巧精致的噴槍,幽藍的火焰再次噴吐,精準地炙烤著鹿肉表面,激發(fā)著美拉德反應(yīng)帶來的焦香。油脂融化滴落,發(fā)出比之前更響亮、更密集的“滋啦”聲,濃郁的肉香瞬間蓋過了黃毛等人帶來的濁氣。
接著,她取過一個造型奇特的玻璃罩,罩住鹿肉。又從臺下拿出一個手持的微型煙熏槍,槍口對準玻璃罩的預(yù)留小孔。她按下開關(guān),一股混合著蘋果木屑和秘制香料的濃白煙霧瞬間噴涌而出,迅速充滿了玻璃罩。煙霧繚繞中,深紅的鹿肉若隱若現(xiàn),如同月夜下奔襲的神秘魅影。煙熏的獨特香氣,帶著果木的清甜和一絲野性的氣息,霸道地彌漫開來,讓不少客人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暫時忘卻了剛才的不快。
黃毛抱著手臂,斜靠在椅背上,一臉看好戲的痞笑,眼神依舊黏在林楚身上,充滿了令人作嘔的審視。他身后的跟班則東張西望,對著店內(nèi)的裝飾和女客品頭論足,發(fā)出低俗的嬉笑。
林楚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料理中。煙熏完成,她移開玻璃罩,煙霧散開,露出表面形成完美焦糖色脆殼的鹿肉。她拿起那把陪伴她多年的雕花主廚刀,刀光如練!精準而優(yōu)雅地將鹿里脊片成厚薄均勻的肉排,粉嫩的內(nèi)芯暴露在空氣中,如同初綻的玫瑰。
黑松露紅酒汁早已在旁邊的雪平鍋里溫著。她手腕輕抬,粘稠油亮、散發(fā)著濃郁菌香和酒香的醬汁,如同最華麗的絲絨,均勻地淋在粉嫩的鹿肉上。旁邊點綴上剛剛煎好的口蘑、翠綠的黃油蘆筍和爆漿小番茄。最后,她拿起一個銀質(zhì)研磨器,將新鮮的黑松露碎屑,如同灑落夜空的星辰,細細地撒在鹿肉和醬汁之上。
一份藝術(shù)品般的“夜奔·秘制煙熏鹿里脊配黑松露紅酒汁”完成。擺盤在預(yù)熱過的黑色石板上,低調(diào)奢華,香氣逼人。
林楚用長柄夾將石板穩(wěn)穩(wěn)地推送到黃毛面前的鐵板臺邊緣,動作標準得無可挑剔,眼神卻冷得像在看一塊抹布?!啊贡肌刂坡估锛?,請慢用?!甭曇艉翢o波瀾,如同機器播報。
黃毛斜睨著眼前這盤精致得不像話的食物,又抬眼看看林楚那張冷若冰霜卻美得驚心動魄的臉,一股邪火夾雜著被無視的惱羞噌地竄了上來。他非但沒有欣賞,反而覺得這女人是在用這盤東西無聲地羞辱他、嘲笑他看不懂!
“慢用?”他怪笑一聲,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得椅子“哐當”一聲巨響。他俯身湊近鐵板臺,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林楚,嘴里噴著惡臭的酒氣,“老子花了錢,是來看你耍花活的?還是來……”他目光再次掃過林楚的黑絲長腿,淫邪之意毫不掩飾,“…看你伺候人的功夫的?這盤破肉就想打發(fā)老子?”
話音未落,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餐具,而是帶著十足的惡意和蠻力,狠狠地朝著那盤剛剛完成的、凝聚了林楚心血和技藝的“夜奔”鹿里脊掃去!
“給老子砸——”
黑色的石板被巨大的力量掀飛,在空中翻滾著,發(fā)出沉悶的破空聲。粉嫩的鹿肉、油亮的黑松露醬汁、翠綠的蘆筍、焦黃的口蘑、鮮紅的爆漿番茄…如同被狂風卷起的繽紛落英,又像一場被粗暴打斷的華美夢境,四散飛濺!
啪嗒!嘩啦!
滾燙粘稠的醬汁如同骯臟的潑墨,狠狠濺在林楚熨帖的軍綠色風衣裙擺上、包裹著頂級黑絲的小腿上,甚至有幾滴灼熱地濺在她裸露的腳踝皮膚上,留下瞬間的紅痕!幾片珍貴的黑松露碎屑,粘在了她锃亮的麂皮高跟鞋面上。一塊鹿肉砸在她胸前的風衣上,留下深色的油漬。那方承載著料理的石板,則重重地摔在不遠處的地上,碎裂成幾塊,發(fā)出刺耳的悲鳴。
整個“豹襲”瞬間死寂。連背景的鼓點音樂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客人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暴行。濃烈的肉香、醬香、煙熏香混合著被糟蹋的憤怒氣息,彌漫在空氣中,令人窒息。
林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微微低著頭,看著自己風衣上那片迅速蔓延開的、深褐色的油污,看著黑絲小腿上流淌的、粘稠的醬汁,看著鞋面上那幾點刺眼的黑松露碎屑。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她額角一縷散落的發(fā)絲,在死寂的空氣里,幾不可察地輕輕顫動著。
憤怒嗎?滔天的憤怒!像火山巖漿在血管里奔涌,灼燒著她的神經(jīng),幾乎要將她的理智焚毀!那些被強行壓下的屈辱記憶,那些被刻意遺忘的骯臟嘴臉,連同眼前這盤被踐踏的心血,化作最猛烈的燃料!她的肩膀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垂在身側(cè)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疼痛,卻遠不及心頭被撕裂的萬分之一。
然而,就在這毀滅性的怒火即將沖破最后一道閘門,讓她不顧一切地爆發(fā)時——
那股熟悉的、溫潤的、帶著黃芪和枸杞特有清甜的氣息,再次無比清晰地鉆入了她的鼻腔。它來自那個被醬汁濺污的、歪倒在鐵板臺角落的墨綠色軍用水壺。壺蓋似乎被剛才的震動震松了些,更多的白色熱氣正裊裊地、頑強地逸散出來,固執(zhí)地彌漫在冰冷的空氣里。
這縷氣息,微弱,卻像定海神針。
一瞬間,關(guān)月昨夜端著酸梅湯推門而入的身影,她旗袍開衩處絲襪微閃的光澤,還有那句帶著調(diào)侃卻無比熨帖的“專治心火”,清晰地浮現(xiàn)在林楚的腦海。
心火…是啊,心火。
為了這種人,為了這種垃圾,讓心火焚毀自己精心打造的“豹襲”,讓這來之不易的重新開始再次蒙上暴力的陰影?值得嗎?
不值得!
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瞬間讓她沸騰的血液冷靜了幾分。軍區(qū)招待所里,她選擇了隱忍,最終被排擠離開。難道在梁山,在自己的地盤,還要重蹈覆轍?不!這一次,她要換一種方式!
她要讓這些垃圾,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一個讓他們刻骨銘心、卻絕不會臟了她和“豹襲”的代價!
林楚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她沒有看地上那一片狼藉,沒有看自己衣服上的污漬,甚至沒有看那個一臉得意囂張、等著她爆發(fā)好借題發(fā)揮的黃毛。她的目光,平靜得可怕,越過黃毛那令人作嘔的嘴臉,落在了他身后那個離得最近、正咧著嘴看熱鬧的跟班身上。
那跟班的腰間皮帶上,別著一把粗制濫造、刀刃甚至有些生銹的彈簧匕首!匕首的刀柄,毫無遮擋地暴露在外!
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