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順著骨頭縫兒走……”
不是蠻力硬鑿，是尋那最省力、最致命的縫隙。
“勁小了抓不住，勁大了肉就碎……”
力道須精準，過猶不及！用在刀刃上。
“一刀斃命……”
機會只一次，看準了，便要狠絕！
沈青崖那粗糲的“殺魚經”，剝開市井外殼，竟藏著搏殺至理：尋隙、借勢、聚力、一擊必殺。
求生本能驅使下，林風虎于千鈞一發之際，做出了超越極限的反應。
他不擋，不退。
身體如沈青崖手中那柄順魚骨游走的薄刃，精準捕捉到船體被巨浪猛推向左傾斜的“勢”，借勢向左倒旋。
同時，刀尖似有了生命，手腕一抖，順著疤面蛟全身力量前刺的狂猛勢頭，加上船體傾斜提供的巨力，用盡全力向斜下方刺去。
一“引”！
一“卸”！
如同殺魚刀滑入魚骨縫隙，將對手沛然之力與自身之“勢”結合，化為挪移乾坤的巧勁。
“嗤啦……！”
分水刺撕裂空氣的尖嘯擦著林風虎大腿掠過，只撕開一道血口。
疤面蛟卻覺全力一擊打在空處，更有股大力牽引他前沖之勢，腳下濕滑船板令他下盤虛浮，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個巨大趔趄。
右肋要害，如剝鱗后露出的柔軟魚腹，徹底暴露。
就是此刻！骨縫里的“空”現了。
林風虎眼中兇光暴射！
身體尚在回旋余韻中，已借著浪峰過后船體回彈之力，猛地彈起。
手中柴刀再無猶豫，凝聚所有殘力、怒火與頓悟后的精準，如沈青崖剖魚那致命一捅。手腕帶動小臂，小臂牽引全身，刀鋒化作一道撕裂暮色的烏光。
狠！準！絕！
直刺疤面蛟因趔趄而門戶大開的右肋軟肋，人體肋骨間最脆弱的“縫隙”。
“噗嗤！”
“呃啊！！！”
一聲非人慘嚎蓋過風浪！
“疤面蛟”眼珠暴凸，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右肋下狂飆的鮮血和那柄直沒至柄的柴刀。
所有力量瞬間抽空，龐大身軀如被抽掉脊梁的死魚，轟然前撲，重重砸在浸滿海水的甲板上，血水漫開，再無生息。
兔起鶻落，以弱勝強。
所有圍攻黑衣人如被寒冰凍住，眼中盡是極致的驚駭與茫然。
這小子…方才那是什么？
強弩之末，怎會爆出如此精準狠辣…近乎妖異的一擊？
然林風虎的喜悅只一瞬。
強行“借勢”，精神高度集中，消耗巨大。
連番惡戰，傷口流血，體力早已透支。
反殺疤面蛟，耗盡了最后氣力。他拄著柴刀，大口喘息，眼前陣陣發黑。
“殺了他！為疤爺報仇！”
短暫震驚后，剩余黑衣人徹底激怒，瘋狂撲上！刀光劍影再次將林風虎淹沒。
這一次，他再難抵擋。
柴刀揮舞漸慢，格擋愈顯無力。
噗！
左臂被鋼刀劃開，深可見骨。
砰！
后背被狠踹一腳，他噴血前撲。
手中柴刀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脫手，墜入洶涌海水。
“小雜種，看你還蹦跶。”一名黑衣人獰笑舉刀，便要劈落！
千鈞一發，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如魔神降臨，恐怖威壓瞬間籠罩殘破漁船：“都給老子滾開！”
屠山。
他在“黑鯊號”上目睹心腹被殺，滔天怒火再難按捺。
龐大身軀如投石機拋出的巨石，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自“黑鯊號”船頭凌空撲下。手中鬼頭刀烏光暴漲，帶著斬斷一切的狂暴意志，力劈華山般直取林風虎頂門。
這一刀，含十成怒火與畢生功力。快！狠！絕！刀未至，狂暴殺意已將力竭的林風虎死死鎖定。
林風虎只覺全身血液瞬間凍結，死亡陰影從未如此清晰。
他本能抬起僅能動彈的右臂，運起殘存微薄內力，徒勞向上格擋。
“鐺！！！”
震耳欲聾的金鐵爆鳴。
“咔嚓！”清晰的骨裂聲！林風虎如斷線風箏，被狠狠砸飛，轟隆一聲撞在船艙壁上！
咔嚓！胸骨肋骨不知斷了幾根。他哇地噴出大口鮮血，眼前被無邊的黑暗吞噬，劇痛如潮水淹沒意識，癱軟如泥。
屠山重重落在半沉的漁船上，沉重腳步踏得船板呻吟。
他看也不看滿地哀嚎的手下和疤面蛟尸身，一步跨至林風虎身前，巨大鬼頭刀刀尖帶著冰冷死氣，抵住少年染血塌陷的胸口。
“小雜種，有點門道，可惜，蚍蜉撼樹！”
屠山面具下的獨眼死死盯住昏迷少年，聲音冷如九幽寒風：“說！蘇靈兒那賤人逃往何處？劍典殘卷是否在她身上？”
刀尖用力一戳。
劇痛讓林風虎痛醒，艱難睜眼，視線血紅模糊。劇痛窒息令他幾無法思考，但聞“蘇靈兒”之名，渙散眼神猛地凝聚一絲微弱卻倔強的光。他咧開滿是鮮血的嘴，露出嘲諷笑容，聲音微弱卻清晰：
“呸…老狗…想知道？跪下來…叫爺爺…咳咳…”又是一口血沫噴出。
“找死！”屠山腳下猛踩。
“咔嚓！”林風虎清晰聽到胸骨進一步碎裂！難以忍受的劇痛讓他眼前徹底一黑，發出野獸般凄厲慘嚎，身體劇烈抽搐，意識再次被痛苦吞噬。
“骨頭倒是硬。”
屠山眼中閃過一絲殘忍興味，松了松腳：“不過，硬骨頭熬湯才香。把她交出來，或說出去向，老子給你痛快。否則…”
刀尖下移，冰冷鋒刃貼在林風虎唯一完好的左手手指上：“老子先一根根剁了你的爪子下酒！再挖了你的眼，讓你爹林玉樞好好看看他寶貝兒子的下場！”
上次人手不足，叫這兩雜種逃脫，驚鴻劍典失之交臂，更敗得莫名其妙。此番，絕不容再失。
林風虎眼神渙散，劇痛窒息幾摧毀所有意志。但“交出蘇靈兒”、“素心齋遺孤”、“襁褓中的孩子”這些詞，在他混沌腦中如最后的燭火頑強閃爍。他死死咬住牙關，嘴唇血肉模糊，鮮血直流，不再發聲，只用那雙布滿血絲、幾無法聚焦的眼，死死瞪著屠山冷厲面容。
屠山見他油鹽不進，怒火更熾。
但瞧著少年眼中那近乎執拗的恨意與守護，忽獰笑一聲：“好！有骨氣！老子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蘇靈兒那賤人的心硬！把他給我捆結實了，吊船頭！放信鴿！”
他對手下吩咐：“告訴蘇靈兒，想要這小雜種的命，就拿驚鴻劍典殘卷，乖乖到望歸漁村來換。老子只等三天！三天一過，每過一個時辰，老子卸他一個零件！從手指腳趾開始！老子要讓她親眼看著她的小情郎，一點一點變成人棍！”
奄奄一息、渾身是血的林風虎被粗暴拖起，浸透海水的牛筋繩深深勒進傷口，帶來新一輪劇痛，無意識呻吟。
他如瀕死之魚，被懸掛在“黑鯊號”船頭最醒目處。
隨戰船起伏、巨浪拍打，殘破身體在空中無助搖晃，鮮血順著破爛衣衫繩索滴落，染紅下方翻滾的墨色海水。
屠山立于船頭，看著自己的“魚餌”，眼中閃爍殘忍而志在必得的光芒。
瞥一眼正快速沉沒的漁船及死傷手下，冷哼一聲：“晦氣！開船！目標，望歸漁村，全速前進，老子要在天亮前，踏平那鬼地方！”
三艘懸掛骷髏血旗的戰船，不再理會海面漂浮的殘骸尸身，調整方向，帶著獵獵作響的死亡旗幟與船頭懸掛的“人質”，全速撲向夜色中脆弱如泡沫的望歸漁村。
黑鯊號后方，一片相對平靜的海域。
一艘堪稱海上行宮的紫檀樓船“流云閣”，正以近乎慵懶的優雅姿態，慢悠悠飄蕩。
樓船通體上等紫檀，雕梁畫棟，飛檐翹角，雪白船帆繡著伏虎門獨有的玉虎踏云暗紋。與黑煞艦隊的猙獰殺伐相比，恍若詩畫中駛出的仙舟。
頂層露臺，鋪著厚厚雪白西域絨毯。
紫檀木幾上，白玉茶具溫潤如脂，一碟嶺南荔枝晶瑩帶露。軟榻鋪著無瑕極地雪狐裘。
一男子斜倚其上，姿態閑雅。
月白長袍乃價比黃金的“月影紗”所織，同色冰蠶絲繡流云卷草暗紋，暮色余暉下流轉著低調華光。腰間束毫無雜色的羊脂暖玉帶，襯得身姿挺拔如修竹。容貌俊美非凡，五官如玉石精琢，尤其一雙桃花眼，眼波流轉似含萬種情愫又超然物外。墨發僅以剔透寒玉簪松松挽著，幾縷垂落鬢邊，憑添不羈風流。
此人正是伏虎門門主，林玉樞。
江湖中權勢、財富與極致品味的象征，更是個為情所困的癡人。
當年昆侖山巔那抹冰雪般清冷孤絕的白衣身影，烙印心底，魂牽夢縈，縱使最終敗于其手。
自她墜入斷魂崖，十年尋覓，滄海桑田，癡心不改。沈驚鴻曾戲謔稱他“花孔雀”，便是因他無論何時，皆講究得一絲不茍，低調中透著令人咂舌的奢華，固執展現最好一面，只盼那人回首一顧。
他修長如玉指拈起一顆剝好的荔枝，慢條斯理送入口中，目光懶洋洋掠過遠方那片暮色籠罩、隱約傳來喧囂的海域。那喊殺金鐵之聲極其微弱，幾被海風與樓船精妙隔音濾盡。
“嘖。”
他輕咂薄唇，聲音清朗如珠玉落盤，帶著一絲被打擾的淡淡不悅：“何處喧囂？擾了這海上熔金落日。”
微蹙眉頭，仿佛那隱約殺伐是某種不潔噪音。
心腹護衛韓忠，氣息沉穩如山岳，躬身恭敬道：“回稟門主，看船影旗號，似是黑煞門追剿一艘小漁船。動靜頗大，打斗激烈。”
林玉樞眼皮未抬，專注品味荔枝清甜：“黑煞門？陰溝碩鼠，難登大雅。追個漁船也沸反盈天，不成體統。”
優雅吐核于侍女捧著的嵌寶金盂，接過天山雪蓮浸過的絲帕，細細擦拭每一根手指，行云流水。
韓忠遲疑片刻，盡責補充：“黑煞門無利不起早，如此大動干戈，恐又有人遭殃…咱們可要跟上看看？”
林玉樞終于抬了抬眼皮，漂亮桃花眼帶著事不關己的淡漠：“恐什么？黑煞門咬誰，與本座何干？螻蟻生死，何須掛懷？”
他端起溫熱的玉杯，呷一口價比黃金的霧里青，姿態優雅如賞名畫。
韓忠壓低聲音，隱有焦慮：“可是門主，少爺他最愛湊‘熱鬧’，若是此番湊了黑煞門的熱鬧…”
提及兒子林風虎，林玉樞眼神終起一絲波動，烏黑瞳孔如山水畫落了一點墨痕：
“為個虛無縹緲的‘娘親’，便敢離家出走，不知天高地厚！跟他娘一樣…不省心。這小子我養大，就他那貓大膽子，頂多湊湊老鼠熱鬧，黑煞門這等兇殘門戶，借他萬膽也不敢。”言罷，似覺不妥，方才還說對方是碩鼠。
韓忠噤聲。
林玉樞重靠回軟榻，閉目，長睫在俊美臉上投下淡影，似要隔絕外界紛擾：
“其他閑事，莫理。讓船繞開那片水域，遠些。莫讓腌臜血腥污了船帆，省得沾惹麻煩。慢些開，正好…看看這片海。”揮了揮手，意興闌珊。
“是，門主。”韓忠不再多言，躬身退下傳令。
龐大的“流云閣”緩緩轉向，如矜持的貴族小姐，刻意避開喧囂血腥，劃出一道華麗而冷漠的弧線，遠遠地、慢悠悠航行。
頂層露臺，林玉樞閉目養神，海風拂動月白衣袂。
心中所念，唯那魂牽夢縈十年的白衣倩影，與那讓他又愛又恨的混賬兒子。樓船精妙隔音，完美濾掉了不遠處海面上，他那被吊在船頭、血染衣袍的兒子微弱的呻吟，以及屠山猖狂的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