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市一院急診科，消毒水的味道里混著若有似無的血腥味。林辰剛把一位醉酒鬧事的病人安頓好，白大褂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被掙扎時蹭出的紅痕。他正低頭整理治療盤，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帶著風的涼意。

“醫(yī)生！這里有傷員！”

女聲清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林辰抬頭，看見兩個穿著警服的人推著擔架跑進來，前面帶隊的女警個子很高，利落的發(fā)尾被汗水打濕，貼在額角。她的制服外套敞開著，露出里面沾了灰的深色T恤，左手臂上有道正在滲血的劃痕——顯然不是擔架上那個持刀拒捕的嫌疑人弄的。

“刀傷，在左下腹，失血量中等。”女警報信息的語速極快，眼神掃過林辰胸前的銘牌，“林護士，麻煩優(yōu)先處理，嫌疑人還需要做筆錄。”

林辰沒應聲，先俯身檢查擔架上的人。傷口很深，但暫時沒傷及要害。他抬手示意同事：“準備清創(chuàng)縫合，拿止血鉗。”轉身時，目光不經意掃過女警的手臂，“你的傷也處理一下。”

女警愣了愣，似乎才意識到自己也受了傷。“沒事，小傷。”她擺擺手，想去看嫌疑人的情況，卻被林辰遞過來的碘伏棉簽攔住。

“傷口里有泥沙，感染了要打狂犬疫苗的。”林辰的語氣平淡，動作卻很穩(wěn)，棉簽擦過傷口時力道很輕。他的指尖帶著消毒水的涼意，觸碰到皮膚時，女警下意識地縮了一下。

“我叫蘇晴。”她忽然說，目光落在他專注的側臉。燈光下能看清他長而密的睫毛，鼻梁很挺，算不上傳統意義上的英俊，卻有種讓人安心的沉靜。

林辰“嗯”了一聲，纏紗布的動作沒停：“林辰。”

處理完傷口，蘇晴又守在清創(chuàng)室外等消息。林辰端著治療盤經過，看見她靠在墻上，仰頭閉著眼，肩膀微微垮下來，褪去了剛才的凌厲，顯出幾分疲憊。急診室外的長椅上，她的同事在打電話匯報情況，提到“追了三條街”“嫌疑人反抗激烈”。

林辰腳步頓了頓，轉身倒了杯溫水遞過去。“剛跑完步？”他半開玩笑地問。

蘇晴睜開眼，接過水杯的手指還帶著握方向盤的薄繭。“比跑步累點。”她喝了口溫水，喉結動了動，“你們這兒……天天都這么忙？”

“差不多。”林辰看了眼墻上的時鐘，“尤其是后半夜，酒鬼、車禍、急性病，跟趕集似的。”

蘇晴笑了，是那種很輕的、帶著釋然的笑。“以前出警路過，總覺得你們這兒亮著的燈特安心。”她說著，手機響了，接起后又恢復了那種干練的語氣，“好，我馬上回隊里。”

掛了電話，她把水杯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謝了，林護士。”轉身要走時，又回頭看了眼清創(chuàng)室的門，“人沒事吧？”

“縫好了，等醒了觀察兩小時就行。”

“那我先走了。”蘇晴抬手攏了攏頭發(fā)，快步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沖他揮了揮手，像想起什么似的補充，“我的紗布，下次出警路過再還你。”

林辰看著她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手里還捏著剛才用過的碘伏瓶。瓶身冰涼，他卻覺得指尖有點發(fā)燙。

再次見面是一周后。還是凌晨，蘇晴扶著一個被車刮擦的老太太進來，這次她換了便裝，牛仔褲配著簡單的白T恤，少了警服的壓迫感，顯得更清爽。

“又是你值班？”蘇晴認出了他，語氣熟稔了些。

“夜班輪換。”林辰接過老太太的病歷本，“哪里不舒服？”

檢查完確認只是皮外傷，林辰給老太太處理傷口時，蘇晴就在旁邊站著，安靜地看著。老太太拉著她的手念叨：“多虧了這姑娘，追著肇事車跑了半條街，還把我扶過來，真是個好娃。”

蘇晴被夸得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林辰低頭貼紗布，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處理完，蘇晴去繳費，回來時手里多了兩罐熱牛奶，塞給林辰一罐。“上次的紗布沒帶來，先欠著，這個抵利息。”

牛奶是溫的，握在手里暖烘烘的。林辰看著她把老太太扶上警車，車窗降下時，蘇晴沖他舉了舉手里的空牛奶罐，做了個“下次見”的口型。

后來的“下次見”變得頻繁起來。有時是蘇晴出警路過，進來喝杯水；有時是她同事受傷，她陪著來處理；最夸張的一次，她追捕小偷時撞到了藥店的玻璃門，額角磕出個包，自己捂著傷口走進來，看見林辰就笑：“這下得麻煩你給我縫針了。”

林辰當時正在配藥，手一抖，針頭差點扎到自己。他放下針管走過去，扳著她的下巴看傷口，語氣難得帶了點急：“蘇警官，你能不能對自己上點心？”

蘇晴被他嚴肅的樣子逗笑了，故意往他跟前湊了湊：“不上心點，怎么有機會見你？”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在這一刻淡了些。林辰的手指停在她額角，能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落在他手背上。他喉結動了動，移開目光：“縫針會疼。”

“沒事，”蘇晴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你弄的，我信得過。”

線縫得很細，像他做靜脈穿刺時一樣穩(wěn)。蘇晴沒哼一聲，只是一直盯著他的臉，直到最后一針結束，林辰剪斷線頭，她忽然說：“林辰，等我休班，請你吃飯吧。不是因為換藥，也不是因為謝禮。”

林辰抬起頭，撞進她清亮的眼睛里。窗外的天快亮了，急診室的燈光柔和了許多，照在她帶傷的額角，卻顯得格外生動。

他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滿身銳氣，像出鞘的刀。而現在，這把刀愿意在他面前收起鋒芒，露出藏在堅硬外殼下的溫度。

“好。”林辰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熬夜后的微啞，卻異常清晰，“我等你。”

走廊盡頭傳來新的呼救聲，林辰轉身要走，手腕卻被蘇晴輕輕拉住。她的指尖有點涼，帶著剛抓過方向盤的觸感。

“等我。”她又說了一遍，這次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林辰回頭，對她笑了笑。急診室的故事永遠匆忙，但從這一刻起，他知道，有個人會穿過人潮和夜色，帶著一身風塵，準時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