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像融化的鉛,灌滿了平京市的每一條街道、每一處縫隙。林晚晴裹緊身上的黑色沖鋒衣,帽檐壓得極低,只露出一雙被護目鏡罩住的眼睛。她背著一個半人高的登山包,里面裝著那顆青金色的“蒼穹凈化樹”種子,還有足夠支撐一周的壓縮餅干和水——這是她為自己準備的“孤注一擲”的行囊。
凌晨三點,城市陷入最深的沉睡,連救護車的鳴笛聲都稀疏了許多。林晚晴借著夜色和濃霧的掩護,溜出了出租屋。樓道里的聲控燈壞了,她摸黑下樓,每一步都踩在積灰的臺階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咔噠。”單元門的鎖芯轉動時,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只有濃霧在窗外流動的、類似呼吸的聲響。
這次的目標是平京市的西北郊。那里曾是亞洲最大的鋼鐵廠,二十年前因污染嚴重停產(chǎn),留下一片占地近千畝的廢墟。銹跡斑斑的高爐像沉默的巨人,林立的管道在霧中勾勒出猙獰的剪影,廢棄的廠房空曠得能聽到回聲。最重要的是,這里遠離居民區(qū),監(jiān)控稀疏,且處于城市主導風的上風向——如果蒼穹凈化樹能在這里扎根,它凈化的空氣就能順著風,緩緩流向城市中心。
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兼顧效果與隱蔽性的選擇。
從市區(qū)到鋼鐵廠遺址,直線距離不到三十公里,卻像跨越兩個世界。林晚晴沒有選擇公共交通——公交和地鐵早已陷入半癱瘓狀態(tài),車廂里的濃度比室外還高。她租了輛電動車,電池是特意改裝過的高容量款,足夠支撐往返。
電動車在濃霧中穿行,速度始終保持在二十公里每小時以下。車燈的光柱只能穿透身前五米的距離,更遠的地方,只有模糊的樹影和建筑輪廓在霧中浮動,像一群沉默的幽靈。林晚晴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左手扶著車把,右手的指尖輕輕懸在膝蓋上——那里的褲袋里,藏著一小撮“翡翠星燈”的孢子粉,能讓她在黑暗中感知周圍植物的輪廓,相當于額外的“雷達”。
這種感知能力在濃霧中變得異常敏銳。她能“看到”路邊的槐樹因缺氧而葉片卷曲,根系在土壤中痛苦地抽搐;能“聽到”綠化帶里的雜草發(fā)出微弱的“呼救”信號,它們的細胞正在被PM2.5侵蝕;甚至能“觸摸”到地下水管的走向,通過植物根系的分布判斷管線的位置。
這是她在“精神之弦”修煉中獲得的新能力——植物共鳴。不僅能與自己培育的靈植溝通,還能通過自然界的植物,感知周圍環(huán)境的細微變化。此刻,這片被污染浸透的土地,正通過植物的“痛苦”,向她傳遞著清晰的信號。
“前面有監(jiān)控。”當電動車駛過一個路口時,指尖的孢子粉突然微微發(fā)燙。林晚晴立刻減速,借著一棵老楊樹的掩護停下車——她“看到”樹后二十米處,一個旋轉攝像頭正在霧中緩慢轉動,鏡頭上蒙著厚厚的灰,卻依舊在忠實地記錄著畫面。
她耐心地等了三分鐘,直到攝像頭轉向另一側,才推著電動車,貓著腰穿過路口,躲進一條狹窄的巷子。巷子兩側的墻壁上爬滿了枯萎的爬山虎,它們的根系向她傳遞著“安全”的信號——這里很久沒人經(jīng)過了。
就這樣走走停停,原本一小時的路程,她用了三個半小時才走完。當那座標志性的、銹跡斑斑的高爐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里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卻依舊被濃霧籠罩,看不見太陽的蹤跡。
鋼鐵廠的大門早已破敗不堪,鐵門被人掰開一個缺口,足夠容納一人通過。林晚晴將電動車藏在附近的灌木叢里,用枯枝和落葉偽裝好,然后背上登山包,鉆進了這片廢棄的工業(yè)廢墟。
腳下的路面坑坑洼洼,布滿了碎石和銹蝕的金屬碎片。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鐵銹味,混合著霧霾的腥氣,形成一種獨特的、令人窒息的味道。兩旁的廠房門窗洞開,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張張沉默的嘴,吞噬著微弱的光線。偶爾有風吹過,卷起地上的灰塵,在霧中打著旋,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林晚晴沒有貿然深入,而是站在入口處,閉上眼睛,將精神力像細密的網(wǎng),緩緩撒向這片廢墟。
植物共鳴能力在這一刻發(fā)揮到了極致。無數(shù)細微的信號涌入她的腦海:
——東側的廠房區(qū),土壤中含有高濃度的鉛和鎘,那里曾是污水處理池,植物根系不敢靠近,形成一片“死亡區(qū)域”。
——中央的高爐群下,土壤異常堅硬,且有多處空洞,是當年煉鋼廢渣堆積的地方,地質結構不穩(wěn)定。
——西側的倉庫區(qū),地下三米處有一條廢棄的輸油管道,雖然早已廢棄,但管道內可能殘留著易燃易爆的物質。
——最北側靠近防護林的地方,土壤相對“健康”,有幾棵頑強的松樹存活,它們的根系向她傳遞著“穩(wěn)定”的信號,地下十米內沒有大型管線,且地勢略高,是這片廢墟中難得的“安全區(qū)”。
她在腦海中構建出一幅三維地圖,將感應到的信息標注在相應的位置:紅色代表高風險(污染超標、地質不穩(wěn)、有管線),黃色代表中風險(污染中等、空間狹窄),綠色代表低風險(相對安全、適合種植)。
地圖上的綠色區(qū)域少得可憐,只有兩處:一處是最北側的防護林邊緣,另一處是西南角的一個廢棄冷卻塔附近。
林晚晴決定先去查看冷卻塔附近的綠區(qū)。
她像一只敏捷的貓,在廢墟中穿行。避開那些搖搖欲墜的鋼筋架,繞開地面的積水坑——那些水呈鐵銹色,水面漂浮著一層油膜,散發(fā)著刺鼻的化學氣味。偶爾有監(jiān)控攝像頭的紅點在霧中閃爍,她都能提前通過植物的陰影感知到,及時躲進廠房的陰影里。
冷卻塔比她想象的更大,直徑足有五十米,像一個巨大的圓筒,底部爬滿了茂盛的藤蔓——這在寸草不生的廢墟中顯得格外突兀。林晚晴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藤蔓的根系扎在冷卻塔底部的排水口,那里似乎有地下水滲出,形成了一小塊相對濕潤的環(huán)境。
“這里的污染濃度比別處低30%。”她蹲下身,指尖輕輕觸碰地面的土壤。通過藤蔓的根系,她能清晰地“看到”冷卻塔的結構:內部的鋼筋雖然銹蝕,但主體框架依然穩(wěn)固;地下五米內沒有任何管線,只有一層厚厚的混凝土墊層;更重要的是,這里處于一個小型的“氣流漩渦”中心,霧霾在這里的流動速度較慢,有利于凈化后的空氣形成穩(wěn)定的“潔凈區(qū)”。
優(yōu)點很明顯:隱蔽性好(冷卻塔的陰影能遮擋巨樹的輪廓)、污染相對較輕(種子存活率更高)、結構穩(wěn)定(不用擔心坍塌)。
但缺點同樣致命:空間太小。冷卻塔的直徑只有五十米,而根據(jù)知識碎片的描述,蒼穹凈化樹成熟后,樹冠的覆蓋范圍至少需要兩百米——這里根本容不下它的生長,強行種植只會導致樹木畸形,甚至撐破冷卻塔的結構。
“可惜了。”林晚晴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棵頑強的藤蔓。它的葉片上布滿了細密的絨毛,能吸附空氣中的粉塵,這大概是此處污染較低的原因。她輕輕摘下一片葉子,放進標本袋——或許以后能從它身上提取抗污染基因,用到“噬塑者”身上。
離開冷卻塔,她朝著最北側的防護林走去。這段路最長,也最危險,需要穿過整個廠區(qū)的核心區(qū)域,那里曾是煉鋼車間,污染最嚴重。
走了不到十分鐘,指尖的孢子粉突然劇烈發(fā)燙,植物傳遞來強烈的“警告”信號。林晚晴立刻停下腳步,躲進一個廢棄的操作室。透過布滿灰塵的玻璃窗,她看到三個穿防護服的人,正背著采樣箱,在霧中緩慢行走。他們的衣服上印著“環(huán)境監(jiān)測”的字樣,手里拿著便攜式檢測儀,不時停下來,往試管里裝入土壤或空氣樣本。
“怎么偏偏這個時候來?”林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屏住呼吸,看著監(jiān)測人員從操作室前走過,他們的對話透過厚厚的玻璃傳進來,模糊不清,只隱約聽到“……超標……樣本……上報……”
等監(jiān)測人員走遠,林晚晴才敢從操作室里出來,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她不敢再走大路,鉆進了一條狹窄的管道走廊——這里的管道縱橫交錯,像迷宮一樣,但植物的根系告訴她,沿著這條路走,能直達防護林。
管道走廊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煤氣味,林晚晴不得不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斷裂的管道接口。有幾次,她的頭差點撞到橫在頭頂?shù)匿摴埽液眉皶r通過管道上的鐵銹感知到,才避免了碰撞。
當她終于走出管道走廊,看到防護林的輪廓時,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手表顯示,已經(jīng)是上午九點,她在廢墟里已經(jīng)穿梭了整整六個小時。
防護林其實是一片人工林,種的都是耐旱的楊樹和松樹,大部分已經(jīng)枯死,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干,像插在地上的筷子。只有靠近邊緣的地方,還有幾棵樹頑強地活著,枝葉稀疏,葉片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
林晚晴走到那片綠色區(qū)域的中心,環(huán)顧四周。
這里的空間足夠大,東西長約三百米,南北寬約兩百米,完全能容納蒼穹凈化樹的生長;土壤雖然貧瘠,但地質穩(wěn)定,她通過松樹的根系“觸摸”到地下十米的巖層,結構完整,沒有空洞;更重要的是,這里處于平京市西北風道的上游——知識碎片里強調過,凈化植物必須種在污染擴散的路徑上,才能最大化凈化效率。
“就是這里了。”林晚晴的心里涌起一陣激動。
但她沒有立刻開始種植,而是進行最后的“安全確認”。
她用綠能激活了掌心的葉脈印記,將感知范圍擴大到最大。精神力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覆蓋了周圍一平方公里的區(qū)域:
——地下管線:確認無燃氣管、輸油管等危險管線,只有一條廢棄的電纜溝,深度在十米以下,不影響樹木根系生長。
——污染分布:這里的PM2.5濃度比市區(qū)低15%,但土壤中的重金屬含量依然超標,需要種子具備更強的耐污性。
——監(jiān)控與人員:方圓五百米內,只有兩個監(jiān)控攝像頭,都安裝在遠處的圍墻上,角度無法拍到這片區(qū)域;剛才遇到的監(jiān)測人員已經(jīng)離開,目前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人類活動的跡象。
——地形結構:周圍的地勢呈緩坡狀,雨水會順著坡向東南方向流淌,不會在樹根處積水,避免爛根。
所有的信息都確認無誤。林晚晴走到區(qū)域的中心,用腳尖在地上畫了個圈——這就是蒼穹凈化樹的種植點。
她放下登山包,拉開拉鏈,小心翼翼地取出那顆青金色的種子。
種子比三天前更大了些,直徑接近十厘米,表面的紋路像河流的支流,縱橫交錯,隱隱有綠光在紋路中流動。這是她這幾天不眠不休,用綠能反復滋養(yǎng)的結果,相當于給種子“充能”,為后續(xù)的快速生長儲備能量。
但這還不夠。
林晚晴深吸一口氣,盤膝坐在地上,將種子放在掌心。她閉上眼睛,意識沉入丹田,調動起幾乎所有的綠能——這是一場豪賭,她要在種子里融入更多的“凈化指令”和“生長加速符”,代價是消耗自己的生命力。
綠能像奔騰的河流,從丹田涌向掌心,注入種子內部。她引導著能量,按照知識碎片的指引,在種子的基因序列中“雕刻”新的指令:
——強化葉片的吸附能力,讓每一片葉子都成為高效的“空氣過濾器”;
——加速根系的生長速度,在一周內扎根地下五十米,吸收足夠的水分和養(yǎng)分;
——激活樹干的“氣腔”結構,讓樹木能在污染環(huán)境中高效呼吸;
——最重要的是,植入“自我限制”基因,確保樹木的高度不超過五十米,避免過于顯眼。
這個過程極其痛苦。綠能的大量流失讓她的五臟六腑像被掏空一樣,陣陣抽痛;精神力的過度消耗讓她眼前發(fā)黑,耳邊響起尖銳的耳鳴;皮膚下的血管突突直跳,像是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爬行。
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順著臉頰滴落在種子上,與種子滲出的綠光融合在一起。她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嘴唇失去了血色,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這就是透支生命力的代價,像用刀在自己的骨頭上刻字,每一筆都伴隨著劇痛。
“快……快好了……”林晚晴咬緊牙關,意識在崩潰的邊緣掙扎。掌心的葉脈印記變得黯淡無光,像一顆即將熄滅的星。
當最后一個“自我限制”基因植入完成時,種子突然爆發(fā)出一陣耀眼的綠光,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林晚晴感覺一股溫和的能量從種子反哺回她的體內,緩解了部分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種“連接”的感覺——她與這顆種子,建立了更深層次的共鳴,能清晰地“看到”它內部的能量流動,感受到它對陽光和水分的渴望。
“去吧。”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種子捧起,輕輕放入之前畫好的圓圈中。
然后,她跪在地上,用隨身攜帶的工兵鏟,一點點將土壤蓋在種子上。動作緩慢而虔誠,像在埋葬一件珍貴的寶藏。
覆土完成的瞬間,種子突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表面的紋路亮起,像一顆埋在土里的綠色心臟。林晚晴知道,這是種子開始萌發(fā)的信號。
她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霧霾依舊籠罩著鋼鐵廠,灰黃色的霧將天空和大地連在一起,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跡象。
但林晚晴的心里,卻燃起了一團微弱的火苗。
她知道,這顆種子能否順利發(fā)芽,能否在這片廢墟中扎根,能否長成參天大樹凈化空氣,都是未知數(sh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看到它發(fā)芽的那一天——過度消耗生命力讓她頭暈目眩,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
但她不后悔。
當她在張奶奶家看到那雙絕望的眼睛,當她在急診室聽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當她在濃霧中感受著植物的痛苦,她就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林晚晴掙扎著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種子種植的地方。那里的土壤與周圍別無二致,只有她能“看到”,土壤之下,有一顆綠色的心臟正在跳動,正在積蓄力量,準備沖破黑暗,擁抱這片窒息的天空。
她收拾好東西,拖著疲憊的身體,慢慢走出了鋼鐵廠。濃霧依舊濃重,但她的腳步卻比來時堅定了許多。
孤注一擲的選址已經(jīng)完成,剩下的,就交給時間,交給那顆種子,也交給這片被污染的土地,能否給予它一次重生的機會。
而她,林晚晴,將在城市的某個角落,默默等待著。等待那道可能撕裂濃霧的綠色曙光,等待這座窒息之城,重新找回呼吸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