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廢棄鋼鐵廠,濃霧像凝固的墨汁,將月光與星光徹底吞噬。只有遠處高爐的剪影在霧中若隱若現,像沉睡的巨獸,銹蝕的管道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如同亡魂的低語。
林晚晴跪在選定的空地中央,工兵鏟在她手中微微顫抖。坑已經挖好了,深約一米,直徑半米,邊緣的土壤被拍得平整——這是她能做到的最標準的種植坑,仿佛種下的不是能改變城市命運的奇種,只是一株普通的向日葵。
坑底鋪著一層她特意帶來的腐殖土,混合了“澄凈者”三代凈化過的淤泥,能為種子提供最初的營養。做完這一切,她深吸一口氣,從保溫箱里取出那顆青金色的種子。
種子此刻散發著溫潤的光澤,表面的紋路里流動著肉眼可見的綠光,像一條被封印在玉石中的河流。林晚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渴望”——對土壤的渴望,對水分的渴望,對沖破束縛、擁抱天空的渴望。這是她用生命力滋養三天的結果,種子已經與她的精神力建立了深層連接,像她身體的一部分。
“準備好了嗎?”她對著種子輕聲說,聲音在空曠的廠區里擴散,很快被濃霧吞沒。掌心的葉脈印記微微發燙,像是在回應她的問話。
林晚晴雙膝跪在坑邊,將種子小心翼翼地放入坑底。青金色的外殼接觸到腐殖土的瞬間,發出一陣細微的“滋滋”聲,綠光陡然亮了幾分,仿佛干涸的海綿遇到了水。
她沒有立刻覆土,而是將雙手掌心朝下,輕輕覆蓋在種子上方,離土壤約五厘米的距離。閉上眼睛的剎那,她的意識沉入了前所未有的專注——所有的雜念都被剝離,只剩下與種子的共鳴,與綠能的連接,與這片土地的對話。
“以我之名,引綠能入種;以地為床,承生命之泉。”
她在心中默念知識碎片里的古老符文,丹田處的綠能如同被打開閘門的洪流,順著手臂瘋狂涌向掌心。與培育“噬塑者”“澄凈者”時的精細控制不同,這次的能量輸出是“傾瀉式”的,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她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激活種子里的全部潛能,讓它擁有對抗這片污染土地的力量。
綠能透過掌心,形成一道直徑半米的綠色光柱,精準地籠罩住種子。土壤在能量的沖擊下微微顫動,細小的沙礫被震得跳起,在光柱中形成懸浮的星塵。林晚晴能“看到”綠能像無數條綠色的蛇,順著種子表面的紋路鉆進內部,激活那些沉睡的基因序列:負責快速生長的“脈沖基因”,負責凈化功能的“吸附基因”,負責抵御污染的“防御基因”……
種子的反應極其劇烈。
青金色的外殼開始出現細密的裂紋,像即將破殼的蟬蛹。裂紋中透出的綠光越來越亮,從最初的柔和逐漸變得刺眼。林晚晴的額頭滲出滾燙的汗珠,能量的快速流失讓她的五臟六腑像被攪拌機攪過,劇痛沿著經脈蔓延,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但她不敢停下。她能“看到”種子內部的胚胎正在瘋狂分裂,細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殖,像一場被加速播放的生命電影。胚胎的根須部分已經突破外殼,長出無數白色的絨毛,貪婪地吸收著綠能和土壤中的養分。
“就是現在!”
當胚胎的胚芽頂破外殼,露出一點嫩綠色的尖端時,林晚晴猛地加大了綠能的輸出。這是最關鍵的一步——必須在胚芽接觸污染空氣前,用綠能為它鍍上一層“保護膜”。
綠能洪流瞬間暴漲,掌心的光柱亮度達到了頂峰!
刺目的翠綠色光芒穿透了厚厚的濃霧,在漆黑的夜空中形成一道筆直的光柱,如同從地底射出的信號彈,高達數百米,將周圍的高爐、管道都染上了一層詭異的綠色。這一刻,整個廢棄鋼鐵廠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光芒照亮,濃霧在光柱周圍翻滾,像被陽光穿透的云層。
“轟——!”
一聲低沉的轟鳴從地底傳來,不是爆炸,而是某種巨大的生命破土而出時的震顫。以種子為中心,地面突然鼓起一個直徑十米的土包,龜裂的縫隙中透出大量的綠光,如同巨龍即將蘇醒。
林晚晴的身體被震得向后仰倒,掌心與種子的能量連接被強行切斷。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前陣陣發黑。綠能的過度消耗讓她的視線出現了重影,耳邊是持續的嗡鳴,連掌心的葉脈印記都變得黯淡無光,像一塊失去光澤的石頭。
但她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那個鼓起的土包。
就在那里,在光柱即將消散的瞬間,異變陡生!
無數條墨綠色的根須突然從土包的裂縫中爆射而出,如同被激怒的章魚觸手,瘋狂地向四周蔓延。這些根須直徑足有手腕粗,表面覆蓋著細密的白色絨毛,在殘存的綠光中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它們鉆進土壤,刺穿碎石,甚至能聽到“咔嚓”的聲響——那是根須穿透廢棄混凝土塊的聲音。
緊接著,土包猛地炸開!
不是爆破式的飛濺,而是生命綻放式的展開。一株幼苗以違背物理常識的速度拔地而起:
——莖稈從最初的手指粗迅速長到碗口粗,表面的樹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形成,呈現出健康的深綠色,帶著螺旋狀的紋路。
——枝葉從莖稈的節點處瘋狂抽出,羽狀的復葉快速舒展,每片葉子都像被精心打磨過的翡翠,邊緣泛著淡淡的銀光——那是能吸附PM2.5的特殊絨毛。
——樹冠以驚人的速度擴張,從最初的傘蓋大小在一分鐘內長到直徑十米,濃密的枝葉相互交織,形成一個巨大的綠色穹頂,將周圍的霧霾都推開了幾分。
整個生長過程持續了不到五分鐘,卻像觀看了一部加速播放的、跨越十年的植物生長紀錄片。當光芒最終散去,濃霧重新籠罩下來時,空地上已經矗立起一株高達二十米的奇異樹木——樹干挺拔如鐵塔,枝葉繁茂如華蓋,墨綠色的葉片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金屬光澤,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清新的、帶著草木清香的氣息,與周圍的鐵銹味、霧霾味形成鮮明對比。
最神奇的是葉片的功能。林晚晴能“看到”無數細微的“吸附鉤”在葉片表面活動,將周圍的PM2.5顆粒源源不斷地吸到葉片背面,形成一層薄薄的灰黑色薄膜;同時,葉片正面在釋放大量的負氧離子,像無數個微型的凈化器,正在緩慢地改善著周圍的空氣質量。
“成……成功了……”林晚晴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想笑,嘴角卻只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和咳嗽聲。
林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強撐著身體躲到一根銹蝕的管道后面。透過管道的縫隙,她看到廢棄廠區值班室的方向亮起了一盞昏黃的燈,一個穿著軍大衣的老保安舉著手電筒,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地震了?還是打雷了?”老保安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迷糊,手電筒的光柱在霧中胡亂掃射,剛好掃過蒼穹凈化樹的方向——但濃霧已經重新合攏,只隱約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像棵畸形的老樹。
“媽的,什么玩意兒。”老保安嘟囔著,大概把那黑影當成了幻覺,又或者是被剛才的光柱和震動嚇著了,沒敢靠近,轉身罵罵咧咧地回了值班室,“這破地方,早晚鬧鬼……”
林晚晴屏住呼吸,直到值班室的燈熄滅,才敢大口喘氣。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剛才的強光和震動,果然驚動了人!
更讓她心驚的是,在鋼鐵廠外圍的生態監測站里,一臺監測儀器突然發出了尖銳的警報聲。
值班人員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正趴在桌上打瞌睡,被警報聲驚醒。他迷迷糊糊地看向屏幕,瞬間瞪大了眼睛——剛才那一瞬間,監測站記錄到的“異常能量波動”達到了儀器的最大值,數值是常規背景值的1000倍以上!同時,地面震動傳感器也記錄到一次輕微的震感,震源就在鋼鐵廠中心區域。
“怎么回事?”他連忙調出歷史數據,發現能量波動是突發性的,持續時間不到一分鐘,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巨浪后又迅速恢復平靜。PM2.5監測數據則顯示,剛才那一瞬間,鋼鐵廠中心區域的濃度突然下降了20%,然后又緩慢回升。
“設備故障?”他皺著眉頭,檢查了一遍儀器,沒發現任何問題。“還是……真有什么異常?”
他猶豫了一下,在監測日志上寫下:“23時47分,監測到突發性強能量波動及輕微震動,持續約40秒,原因不明。建議次日派人員現場核查。”
寫完后,他盯著屏幕上那條突兀的能量曲線,心里莫名升起一絲不安。那曲線的峰值太詭異了,不像是自然現象,倒像是……某種人造設備的能量釋放?
而在鋼鐵廠中心,林晚晴已經緩過了一口氣。她扶著旁邊一根銹蝕的鋼架,慢慢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株蒼穹凈化樹。
此刻的樹木已經停止了瘋狂生長,高度穩定在二十米左右,樹冠覆蓋范圍約五十米。墨綠色的葉片在霧中輕輕搖曳,每一次擺動都能帶動周圍的空氣流動,形成微小的漩渦,將霧霾吸入葉片表面。林晚晴走到樹下,能清晰地聞到一股清新的草木氣息,比綠芽小筑里的空氣還要純凈——這是樹木凈化功能開始發揮作用的證明。
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輕觸碰樹干。樹皮的質感溫潤,不像普通樹木那樣粗糙,掌心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那是樹木在進行光合作用的脈動。通過這觸碰,她能“聽到”樹木傳遞來的“情緒”——興奮、強壯,還有一絲對污染環境的排斥。
“你做得很好。”林晚晴的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卻充滿了欣慰。她從背包里取出最后一包“澄凈者”藻種塊,埋在樹根周圍——這些藻種能幫助凈化土壤中的重金屬,為樹木提供更健康的生長環境。
做完這一切,她最后看了一眼蒼穹凈化樹。濃霧中的樹木像一位沉默的守護者,墨綠色的輪廓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葉片上偶爾閃過的微光,是它在吞噬霧霾時的“呼吸”。
該離開了。
林晚晴拖著灌鉛的雙腿,一步三回頭地走向鋼鐵廠的出口。能量的過度消耗讓她隨時可能倒下,每走十米就要靠在管道上喘息片刻。掌心的葉脈印記已經黯淡到幾乎看不見,與樹木的精神連接也變得微弱,像風中搖曳的燭火。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回到出租屋,也不知道這株蒼穹凈化樹能否在明天的檢查中幸存,更不知道它最終能否凈化這座窒息的城市。
但當她走出鋼鐵廠大門,回頭望見那片被樹木凈化過的、稍微稀薄一點的霧氣時,心里卻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靜。
孤注一擲的種子已經破土,驚雷般的生長已經完成。剩下的,就交給時間,交給自然,交給那些在濃霧中等待希望的人們。
林晚晴的身影消失在濃霧深處,像一粒被風吹走的塵埃。而在她身后,那株誕生于綠能與勇氣的樹木,正以它自己的方式,開始了對這座窒息之城的救贖。
夜,依舊深沉。但鋼鐵廠的中心,已經有了一抹頑強的綠色,在濃霧中,在廢墟上,在絕望的土壤里,悄然綻放。這抹綠,或許微弱,或許短暫,卻足以在這片死寂的土地上,點燃一絲名為“希望”的星火。
而星火,往往能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