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攪動的渾水，在平京市上空翻騰了整整五天。人們已經習慣了在灰黃色的窒息中生活，習慣了口罩里的悶熱，習慣了遠處模糊的建筑輪廓，甚至習慣了每天清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查看PM2.5指數——盡管那數字早已失去了意義，只剩下觸目驚心的“爆表”二字。

但在第六天清晨，廢棄鋼鐵廠的中心區域，某種異乎尋常的變化正在悄然發生。

蒼穹凈化樹已經長到了驚人的高度。五十米？還是六十米？沒人能準確測量，因為它的樹冠已經穿透了低空的濃霧，像一把巨傘，撐開在灰黃色的天幕上。樹干直徑超過三米，表面覆蓋著一層墨綠色的、類似鱗片的樹皮，陽光偶爾穿透霧層的瞬間，樹皮會反射出金屬般的冷光。

最令人震撼的是它的根系。

那些墨綠色的根須早已不是幾天前的“手腕粗”，而是長成了直徑半米的粗壯支柱，像一群從地底鉆出的巨蟒，向四周輻射蔓延。它們穿透了厚厚的混凝土層，將廢棄廠房的地基掀得粉碎，露出銹蝕的鋼筋；它們鉆進地下管道，將堵塞的油污和淤泥清理干凈，在地面形成一道道蜿蜒的“綠色河流”；甚至有幾根主根沿著廢棄的鐵軌延伸，在霧中勾勒出一條通往市區的綠色脈絡。

此刻，以樹冠為中心，正形成一個肉眼可見的巨大漩渦。

濃霧不再是靜止的渾濁，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朝著樹冠的方向流動。靠近樹木五十米的范圍內，霧氣稀薄得像輕紗，能隱約看到地面上堆積的黑色粉末——那是被樹葉過濾下來的PM2.5顆粒，堆積得像一層薄薄的煤渣。

漩渦的力量還在不斷增強。遠處的霧氣被這股力量撕扯著，形成一道道旋轉的霧柱，如同被吸入漏斗的水流，爭先恐后地涌向樹冠。站在漩渦邊緣，能聽到一種低沉的“呼呼”聲，那是空氣被快速吸入樹葉時發出的聲響，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林晚晴躲在三公里外的一座廢棄水塔上，用高倍望遠鏡觀察著這一切。她的臉色比幾天前好了些，但眼底的疲憊依舊濃重——過度消耗的精神力和生命力，不是短短幾天就能恢復的。

望遠鏡的鏡頭里，蒼穹凈化樹的葉片正在進行著高效的“吞噬”工作。每一片葉子都像一個精密的過濾器，正面吸附著大量的黑色顆粒，背面則不斷釋放出清新的氧氣。她能通過與樹木的精神連接“看到”，葉片細胞內的“凈化工廠”正在高速運轉：污染物被分解成無害的二氧化碳和水，重金屬則被輸送到樹干深處的“儲存細胞”，像被封存的廢料。

“效率比預期高了40%?！彼诠P記本上寫下數據，指尖微微顫抖。這意味著，按照目前的速度，鋼鐵廠周邊五平方公里的空氣質量，將在一周內恢復到安全水平；一個月內，凈化范圍可能覆蓋半個市區。

但這份欣喜很快被一種更強烈的震撼取代。

上午十點十七分，當第一縷陽光艱難地穿透平流層的薄霧時，蒼穹凈化樹的樹冠突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綠光！

不是之前那種短暫的脈沖，而是持續的、如同心臟跳動般的節律性閃光。每一次閃光，樹冠周圍的漩渦就加速旋轉一分。霧氣被撕扯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稀薄，在樹冠正上方，竟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湛藍色的點——那是被霧氣掩蓋了整整六天的天空！

“那是……藍天？”林晚晴下意識地握緊了望遠鏡，心跳驟然加速。

藍色的點在快速擴大。從最初的拳頭大小，到半小時后的圓桌大小，再到一小時后的足球場大小。濃霧像被剝開的洋蔥，一層層向四周退去，露出中間那片越來越清晰的湛藍色天空。陽光順著這個“天窗”傾瀉而下，形成一道直徑約百米的金色光柱，精準地落在蒼穹凈化樹的樹冠上。

光柱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照亮了堆積的黑色粉末，也照亮了那些在根系間穿梭的、被清新空氣吸引來的小鳥——這是六天來，林晚晴第一次在平京市看到活的飛鳥。

“吞噬風暴……開始了?！彼哉Z，這個在知識碎片里看到的術語，此刻有了最生動的詮釋。蒼穹凈化樹不是在被動地凈化，而是主動地“吞噬”著霧霾，用一種近乎暴力的方式，在窒息的城市上空，撕開了一道希望的裂口。

這道裂口的出現，像一顆投入滾油的火星，在平京市引發了軒然大波。

最先發現異常的是鋼鐵廠附近的居民。有人在自家陽臺晾曬衣服時，無意間抬頭，看到了那片突兀的藍天和光柱，以為是海市蜃樓，揉了揉眼睛，卻發現景象越來越清晰。

“快看！天上有個洞！”尖叫聲劃破了沉悶的小區，人們紛紛涌上陽臺，拿出手機拍照、錄像。視頻里，灰黃色的濃霧背景中，那片湛藍色的天空和金色的光柱格外醒目，像上帝在窒息的城市里開了一扇窗。

消息以病毒式的速度在網絡上傳播。

“平京市上空出現神秘光柱和藍天！”

“這是神跡還是外星人？”

“坐標西北郊！我看到了！真的有藍天！”

社交媒體上瞬間炸開了鍋。有人說是“人工增雨的效果”，有人說是“氣象武器試驗”，還有人聯想到了三天前鋼鐵廠附近的異常能量波動，猜測是“某種秘密凈化設備啟動了”。各種陰謀論和猜測層出不窮，但更多的人，是抱著難以置信的激動，轉發著那些模糊的視頻和照片——在連續六天的窒息后，那片湛藍色的天空，已經成了支撐他們堅持下去的精神支柱。

城市的街道上，出現了久違的人流。人們戴著口罩，卻仰著頭，朝著西北方向眺望。雖然距離太遠，看不到光柱和藍天，但空氣中的變化是實實在在的——呼吸似乎順暢了些，遠處的建筑輪廓也清晰了些，連那股嗆人的化學氣味，都淡了許多。

“真的在變好！”一個推著嬰兒車的母親，激動地對旁邊的丈夫說，“你看寶寶，今天沒怎么咳嗽了！”

丈夫用力點頭，眼眶有些發紅。他們的孩子才三個月大，這幾天因為霧霾引發了嚴重的支氣管炎，整夜哭鬧，讓夫妻倆心力交瘁。

而在平京市應急指揮中心，氣氛卻凝重得像塊鉛。

巨大的電子屏幕上，實時顯示著全市的空氣質量監測數據。屏幕的西北區域，出現了一個醒目的綠色斑塊，并且正在以穩定的速度向四周擴散——那里正是廢棄鋼鐵廠的位置。斑塊內的PM2.5濃度，已經從爆表的1000+，驟降到了89，達到了“良好”水平。

“這絕對不是自然現象！”環保局局長指著屏幕上的綠色斑塊，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沙啞，“擴散速度太快了，而且邊界如此清晰，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清理’出來的！”

旁邊的氣象專家推了推眼鏡，臉色蒼白：“我們監測到，鋼鐵廠上空形成了一個穩定的‘氣旋中心’，所有的霧霾都在向那里匯聚……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氣象規律?！?/p>

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穿著迷彩服、肩扛上校軍銜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的肩章上有一個特殊的徽章——銀色的盾牌上纏繞著一條綠色的藤蔓，這是隸屬于國家特殊事件處理部門的標志。

“陳鋒上校！”局長連忙起身，“您來得正好，這情況……”

“我已經看過數據了?！标愪h打斷他的話，目光銳利地掃過屏幕，“三天前，你們這里上報過一次異常能量波動，位置就在鋼鐵廠？”

“是！當時以為是設備故障……”

“不是故障?！标愪h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屏幕上的綠色斑塊中心，“這里，就是能量源。派人去查了嗎？”

“第一調查小組已經出發了，半小時前進入鋼鐵廠區域，目前還沒有傳回消息?！?/p>

陳鋒點點頭，沒再說話，只是死死盯著那個不斷擴大的綠色斑塊。他的眉頭緊鎖，眼神里除了警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這種能量波動模式，讓他想起了五年前在西南邊境處理的那起“植物異常生長事件”，雖然強度不同，但那種“生命能量”的特征，驚人地相似。

“給我接特殊事件處理部總部?！彼闷鹱郎系募用茈娫?，“我要申請啟動‘綠藤預案’。”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確認是‘同類’事件？”

“高度疑似?！标愪h的聲音異常嚴肅，“而且，它的力量……遠超我們的預估?！?/p>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嘆息：“批準。注意控制范圍，不要引發恐慌。必要時，可以采取……強制措施?！?/p>

“明白?！标愪h掛了電話，目光再次投向屏幕。那片綠色的斑塊，已經擴散到了市區邊緣，像一只正在蘇醒的巨獸，用它的方式，改變著這座城市的命運。

而在廢棄水塔上，林晚晴放下了望遠鏡。

她能“聽到”調查小組的腳步聲——他們已經進入了鋼鐵廠，距離蒼穹凈化樹只有不到一公里。她還能“看到”，陳鋒上校在指揮中心的身影，感受到他身上那種屬于“獵人”的警惕和壓迫感。

事態正在朝著失控的邊緣滑去。

蒼穹凈化樹的“吞噬風暴”效果顯著，卻也暴露了它的存在。官方的調查已經展開，特殊部門的關注已經到來，她精心守護的秘密，像被狂風掀起的面紗，正在一點點被揭開。

林晚晴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的葉脈印記。印記與蒼穹凈化樹的精神連接越來越弱——不是因為距離，而是因為樹木的能量過于強大，已經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圍，就像一個長大的孩子，正在掙脫母親的懷抱。

“你自由了?！彼龑χ撹F廠的方向輕聲說，語氣里帶著欣慰，也帶著一絲離別的傷感。

遠處的蒼穹凈化樹似乎聽到了她的話，樹冠的綠光輕輕閃爍了一下，像是在回應。緊接著，它的吞噬速度再次加快，天空中的藍色孔洞擴大到了前所未有的范圍，金色的光柱穿透濃霧，照亮了大半個市區，像一道連接天地的橋梁。

林晚晴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調查小組隨時可能發現蒼穹凈化樹的真相，陳鋒上校的“綠藤預案”聽起來就充滿了危險。她必須在被發現前，徹底切斷與樹木的精神連接，抹去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跡。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道金色的光柱，看了一眼那片在霧霾中掙扎、卻因這道光而重新燃起希望的城市。

蒼穹之種已經破土，吞噬風暴已經形成。它的未來，或許會被官方控制，或許會被研究利用，或許會因為能量耗盡而枯萎。但至少，它已經撕開了一道裂縫，讓陽光照進了這座窒息之城，讓人們看到了希望的模樣。

這就夠了。

林晚晴站起身，最后一次調整望遠鏡，確認調查小組還沒到達樹木核心區。然后，她轉身，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廢棄水塔的陰影里，融入了那片正在被“吞噬”的、逐漸變得清澈的霧中。

她的任務已經完成，剩下的，是這座城市，和那株參天巨樹，共同面對即將到來的、未知的命運。而那道金色的光柱和湛藍色的天空，將永遠銘刻在平京市市民的記憶里，成為他們在窒息中掙扎過、最終迎來希望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