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城西那處廢棄院子就被不良人嚴密看守起來。斑駁的木門上貼著封條,墻頭上站著放哨的兵卒,連飛過的麻雀都被驚得倉皇逃竄。林薇提著藥箱站在院外,指尖因緊張而微微發冷——今天的解剖,注定要掀起驚濤駭浪。
“準備好了?”張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換了身干凈的玄色制服,腰間的長刀格外顯眼。昨夜的疲憊在他臉上留下淡淡的青色,卻絲毫未減眼中的銳利。
林薇點點頭,藥箱里的刀具碰撞出輕響:“王主簿沒來?”
“我讓他去整理卷宗了。”張凌推開木門,“這里只有我們和仵作,不會有人打擾。”
院子里的雜草已被清除,正屋中央擺著張寬大的木板,上面鋪著白布。無名女尸被安置在木板上,晨光透過破損的窗欞照在尸身,青紫色的指甲在光線下泛著詭異的光澤。仵作老李站在一旁,手里攥著布巾,臉色比尸體還要蒼白。
“李仵作,勞煩你搭把手。”林薇將消毒用的烈酒倒在銅盆里,刀刃浸入時發出滋滋的輕響。
老李咽了口唾沫:“林姑娘,這……這要是傳出去,咱們可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啊。”
“查清真相,總比讓死者含冤強。”張凌站在窗邊,目光掃過院外的動靜,“出了事我擔著,與你們無關。”
林薇深吸一口氣,拿起手術刀。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瞬間冷靜下來,現代醫學知識在腦海中飛速運轉。她先在尸體胸口劃下一道整齊的切口,皮下組織外翻時,老李忍不住別過臉去。
“看這里。”林薇的聲音異常平靜,刀尖指向暴露的肺部,“正常的肺是淡紅色,她的肺呈櫻桃紅色,這是氰化物中毒的典型特征。”
張凌湊近細看,果然如林薇所說,原本該是淡紅的肺葉泛著詭異的櫻桃紅,像被血浸透的綢緞。“勒痕……”
“只是假象。”林薇切開頸部組織,喉管完好無損,“勒痕邊緣的皮下出血很淺,是死后才造成的。兇手想偽造窒息死亡的假象。”
老李湊過來一看,倒吸一口冷氣:“還真是!我驗了半輩子尸,從沒見過這么狡猾的手法!”
解剖持續了一個時辰。當林薇切開胃部時,一股混合著棗泥和杏仁的異味撲面而來。胃黏膜上布滿了針尖大小的出血點,殘留的棗泥糕還保持著未消化的形狀。
“氰化物就混在棗泥糕里。”林薇用鑷子取出一點殘渣,“和砒霜不同,氰化物發作極快,死者在吃下糕點后片刻就會斃命。”她將樣本收入瓷瓶,“這些可以作為呈堂證供。”
張凌看著被仔細縫合的尸身,眉頭緊鎖:“能確定是氰化物?”
“絕不會錯。”林薇清洗著手上的血污,“這種毒物在體內代謝極快,若不是及時解剖,恐怕很難留下證據。”她忽然想起什么,“對了,氰化物的來源查到多少?”
“小李正在查波斯商人哈桑。”張凌走到門口,“這種東西是禁品,尋常人根本弄不到。”
“禁品?”林薇愣住,“你的意思是……”
“朝廷有令,氰化物只能由禁軍掌管,用于處決重犯。”張凌的聲音壓得很低,“或是……某些權貴私下流通。”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禁軍?權貴?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兇殺案了。她看著木板上的白布,仿佛能透過布料看到蓮兒那雙圓睜的眼睛——這個可憐的繡娘,究竟卷入了怎樣的漩渦?
處理完尸體,張凌讓人將其妥善安葬。離開廢棄院子時,王主簿帶著幾個衙役候在門口,臉色難看:“張帥尉,林姑娘,你們……你們真的做了那種事?”
“查清死因罷了。”張凌語氣平淡,“死者系氰化物中毒,勒痕為偽造。王大人可以回去準備文書了。”
王主簿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敢多問,悻悻地帶著衙役離開。老李跟在后面,回頭望了眼林薇,眼神里多了幾分敬畏。
回到醫館,春桃早已備好熱水。林薇洗去一身血腥,卻總覺得鼻尖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杏仁味。張凌坐在藥柜前,看著解剖記錄,指尖在“氰化物”三個字上反復摩挲。
“波斯商人哈桑,你了解多少?”林薇遞給他一杯甘草水,據說能解百毒,雖然此刻只是心理安慰。
“在西市做香料生意,據說和不少權貴有往來。”張凌喝了口甘草水,“此人精明得很,從不輕易得罪人。”他忽然起身,“我去會會他。”
“我跟你一起去。”林薇抓起藥箱,“或許我能從他的反應里看出些什么。”
波斯商人的香料鋪在西市最繁華的地段,門口掛著五顏六色的絲綢,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異域香氣。哈桑正指揮伙計搬運貨物,看見張凌和林薇,立刻堆起笑臉:“張帥尉,林姑娘,什么風把你們吹來了?”
“哈桑先生,我們想問你點事。”張凌開門見山,“最近是不是賣過氰化物?”
哈桑的笑容僵在臉上,隨即又恢復如常:“帥尉說笑了,那種東西是禁品,我怎么敢賣?”
“有人看見你賣給一個神秘人。”林薇盯著他的眼睛,“那個人是誰?”
哈桑的眼神閃爍:“林姑娘別聽人瞎說,我這里只有香料和寶石,沒有別的。”他拍了拍手,“來,我新到了批和田玉,給姑娘看看?”
張凌按住腰間的長刀:“哈桑,包庇兇手可是重罪。你若老實交代,我可以當作什么都沒發生。”
哈桑的臉色變了變,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
林薇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杏仁味,不是很濃,混在香料里幾乎難以察覺。她目光掃過貨架,在角落里發現個密封的陶罐,標簽上寫著“杏仁粉”。“這是什么?”
哈桑臉色驟變:“就是普通的杏仁粉,做糕點用的。”
林薇打開陶罐,里面的粉末泛著細微的光澤,與死者衣領里的氰化物如出一轍。“普通杏仁粉可沒有這種光澤。”她用指尖沾了一點,放在舌尖輕嘗——微苦中帶著甜膩,正是氰化物的味道。
“人贓并獲,你還有什么話說?”張凌的手按在刀柄上,隨時可能出鞘。
哈桑“撲通”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帥尉饒命!我也是被逼的!是……是王員外家的公子讓我賣的!”
“王員外?王軒?”張凌皺眉,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正是!”哈桑哭訴道,“他給了我一百兩銀子,說要用來毒老鼠,我一時貪財……”
林薇和張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王軒是長安有名的富家公子,與蓮兒這個青樓繡娘,怎么會扯上關系?
離開香料鋪,張凌立刻讓人去查王軒的底細。“王員外是長安首富,家里有良田千畝,商鋪數十間。”小李捧著卷宗匯報,“王軒是獨子,性子頑劣,去年還因為搶民女被其父鎖在家里反省。”
“他和蓮兒有什么關系?”林薇追問。
“暫時沒查到,但有人說,王軒經常去醉春樓,點名要蓮兒繡的帕子。”小李補充道,“對了,那個繡娘阿翠,就住在王員外家附近的巷子。”
張凌眼睛一亮:“去阿翠家!”
阿翠住在城南的貧民窟,低矮的土坯房擠在狹窄的巷子里,空氣中彌漫著污水的臭味。張凌和林薇找到她家時,門虛掩著,里面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推開門,一個穿著粗布襦裙的年輕女子正坐在織布機前哭泣,桌上放著未繡完的鴛鴦帕,針腳與蓮兒袖口的如出一轍。看見陌生人闖入,她嚇得縮到角落:“你們是誰?”
“我們是查蓮兒案子的。”林薇在她身邊坐下,“你是阿翠吧?”
阿翠的哭聲頓住,抬起紅腫的眼睛:“蓮兒……蓮兒她真的死了?”
“是被人毒死的。”張凌開門見山,“你知道王軒嗎?”
阿翠的臉色瞬間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蓮兒的死,是不是和他有關?”林薇輕聲問,“你要是知道什么,告訴我們,才能還蓮兒清白。”
阿翠沉默了許久,終于崩潰大哭:“都是我的錯!要是我攔住她,她就不會死了!”
原來,蓮兒和阿翠是同鄉,一起在醉春樓做繡娘。半年前,王軒在醉春樓看中了蓮兒繡的鴛鴦帕,一來二去便動了真情。他想為蓮兒贖身,卻遭到王家強烈反對——王員外早已為他定下吏部侍郎的女兒,絕不容許一個青樓女子敗壞門風。
“王軒說會想辦法。”阿翠抹著眼淚,“前幾天他偷偷給了蓮兒一盒棗泥糕,說里面加了‘好東西’,讓她假意答應王家的婚事,等過門后再……再毒死王夫人,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地娶蓮兒了。”
林薇和張凌都愣住了。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緣由。
“蓮兒當時就覺得不對勁,”阿翠繼續說,“她把糕給我看,我認出里面的杏仁粉有問題,讓她別信王軒的話。可她……她太想離開醉春樓了,還是答應了赴約。”
“約在哪里?”張凌追問。
“護城河邊的迎春花叢旁。”阿翠的聲音帶著哭腔,“她說王軒會帶她遠走高飛,我怎么勸都沒用……”
護城河邊,迎春花粉,棗泥糕……所有線索都串聯起來了。林薇忽然想起蓮兒繡了一半的鴛鴦帕,原來那是她對未來的憧憬。
“王軒為什么要殺她?”林薇不解,“既然相愛,為何痛下殺手?”
“或許……是怕她泄露計劃。”張凌的聲音低沉,“王家若知道他想毒殺母親,絕不會饒過他。”他轉身對小李吩咐,“去王家!帶王軒回不良人府問話!”
小李領命而去,巷子里只剩下林薇、張凌和仍在哭泣的阿翠。陽光透過狹窄的巷弄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細長的光斑,像一道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林薇看著桌上的鴛鴦帕,忽然覺得一陣悲哀。蓮兒只是想擺脫風塵,卻卷入了權貴的陰謀,最終落得如此下場。她想起解剖時看到的櫻桃紅色肺葉,那是生命最后的顏色,像極了護城河邊盛開的迎春花。
“我們走吧。”張凌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剩下的事交給我。”
走出貧民窟,西市的喧囂撲面而來。商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笑聲、馬車的轱轆聲交織在一起,仿佛剛才的悲傷只是一場幻覺。林薇看著張凌緊繃的側臉,忽然開口:“你早就知道王軒?”
“去年他搶民女的案子,是我處理的。”張凌的聲音有些疲憊,“當時王員外花了重金擺平,我就覺得此人不簡單。”他頓了頓,“只是沒想到,他會狠毒到這種地步。”
林薇沒有說話。她想起波斯商人哈桑的供詞,想起阿翠的哭訴,想起蓮兒那雙圓睜的眼睛。這起看似簡單的兇殺案,背后牽扯出的竟是權貴的自私與殘忍。
回到醫館時,春桃正在收拾藥材,看見他們回來,連忙端來茶水:“姑娘,張帥尉,查到兇手了嗎?”
林薇點點頭,卻沒多說。她走到藥柜前,取出那瓶從哈桑那里繳獲的“杏仁粉”,放在陽光下細看。粉末泛著詭異的光澤,像撒了一地的碎鉆,卻藏著致命的危險。
張凌站在她身邊,忽然開口:“王軒未必是主謀。”
林薇轉過頭:“你的意思是……”
“以他的性子,未必能想到用氰化物這種禁品。”張凌的目光深邃,“而且,偽造勒痕的手法太過專業,不像是個紈绔子弟能想到的。”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你懷疑……還有別人?”
“很有可能。”張凌點頭,“或許是王家為了保全名聲,殺人滅口。”他看向窗外,“我會查清楚的,無論背后是誰,都不能讓蓮兒白死。”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兩人身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林薇看著張凌堅定的眼神,忽然覺得心里安定了許多。這個總是把責任扛在肩上的男人,此刻像一道堅固的屏障,隔絕了世間的黑暗與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