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醫(yī)館的青石板上凝成細碎的珍珠,林薇正低頭擦拭著藥柜上的銅環(huán),指尖忽然觸到一片溫?zé)帷亲蛞箯埩枇粝碌耐米訜?,燭火雖滅,竹骨上還殘留著淡淡的暖意。她嘴角的笑意尚未褪去,院外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驚得梁上的燕子撲棱棱飛起。
“林姑娘!張帥尉讓小的來請您!”不良人小李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慌張,他站在門口大口喘著氣,玄色制服的前襟沾著泥土,“城西荒地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帥尉說……說需要您的幫忙?!?/p>
林薇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女尸?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袖口,那里還留著上元節(jié)張凌替她擦糖渣時的觸感。春桃端著藥碗從里間出來,聞言嚇得臉色發(fā)白:“姑娘,這……”
“我去看看?!绷洲睆澭鼡炱鹉ú?,指尖冰涼。她轉(zhuǎn)身取來藥箱,將那套特制的鋼針和裝著解毒草藥的瓷瓶一一放好,動作間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鎮(zhèn)定,“春桃,看好醫(yī)館,我去去就回?!?/p>
小李早已備好了馬車。車輪碾過西市的青石板,將昨夜殘留的燈籠碎屑碾成粉末。林薇掀開車簾,晨光中的長安城還帶著上元節(jié)的余溫,街邊的攤販正收拾著彩燈,孩子們舉著剩下的糖葫蘆追逐打鬧,誰也想不到城西的荒地里正躺著一具無名女尸。
荒地在長安城的西北角,靠近亂葬崗,平日里鮮有人至。林薇跳下馬車時,首先聞到的是一股混雜著腐臭和血腥的氣味。張凌穿著玄色制服站在土坡上,腰間的長刀在晨光里閃著冷光,看見她來,眉頭微蹙:“這里氣味難聞,你若是不適……”
“我沒事。”林薇打斷他,目光掃過荒地中央蓋著草席的物體,“死者在哪?”
張凌朝小李使了個眼色,小李連忙掀開草席。女尸蜷縮在地上,穿著粗布襦裙,年紀(jì)約莫二十出頭,臉上布滿血污,雙目圓睜,仿佛死前經(jīng)歷了極大的恐懼。脖頸處有一圈深色的淤痕,像是被繩索勒過,最詭異的是她的指甲,呈現(xiàn)出詭異的青紫色,像涂了層劣質(zhì)的染料。
“發(fā)現(xiàn)尸體的是個拾荒者,”張凌的聲音低沉,“今早卯時報的案。初步檢查,死者脖頸有勒痕,像是被人勒死的,但……”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死者青紫色的指甲上,“總覺得有些不對勁?!?/p>
林薇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撥開死者凌亂的頭發(fā)。發(fā)絲間還纏著幾根枯草,額角有塊淤青,但不足以致命。她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輕輕刺入死者的指尖,針尖立刻變成了黑紫色。
“是中毒?!绷洲钡穆曇粲行┌l(fā)緊,“而且是劇毒。”她翻開死者的眼瞼,眼結(jié)膜下有點狀出血,“這種癥狀,很像……”
“很像什么?”張凌蹲在她身邊,目光落在死者青紫色的指甲上,眉頭擰成了疙瘩。
“很像砒霜中毒,但又不完全一樣?!绷洲睆乃幭淅锶〕鰝€小瓷瓶,倒出一點白色粉末撒在死者的手背上,粉末立刻變成了紅色,“你看,這是檢測砒霜的方法,但反應(yīng)比尋常砒霜要弱些?!?/p>
張凌的臉色沉了下來:“你的意思是,有人用了混合毒藥?”
“有可能。”林薇繼續(xù)檢查尸體,忽然在死者的衣領(lǐng)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小撮白色的粉末,“這是什么?”她用銀針挑起一點,放在鼻尖輕嗅,“有杏仁的味道,但比苦杏仁更刺鼻?!?/p>
“杏仁?”張凌想起上次布政使孫子中毒的事,“又是苦杏仁?”
“不,”林薇搖頭,指尖微微顫抖,“這是氰化物,比苦杏仁的毒性強百倍。而且……”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這種毒物,很少出現(xiàn)在長安?!?/p>
張凌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他環(huán)顧四周,荒地周圍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遠處的亂葬崗隱約可見幾座孤墳?!靶±?,”他揚聲道,“封鎖現(xiàn)場,仔細搜查,任何細小的東西都不要放過!”
林薇站起身,目光掃過死者的裙擺。粗布襦裙上沾著些黃色的粉末,像是某種花粉。她蹲下身用鑷子取下一點,放在事先準(zhǔn)備好的油紙里:“這可能是重要線索?!彼哪抗庠俅温湓谒勒卟鳖i的淤痕上,用手指輕輕觸碰,“這勒痕看起來有些奇怪,邊緣不太規(guī)整?!?/p>
“你的意思是?”張凌追問。
“現(xiàn)在還不好說?!绷洲睋u搖頭,“如果想查明真正的死因,或許需要……”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需要解剖尸體。”
“解剖?”張凌愣了一下,顯然沒聽過這個詞。
“就是打開尸體的胸腔和腹腔,檢查內(nèi)臟的情況。”林薇解釋道,“很多毒物會在臟器上留下痕跡,這樣才能準(zhǔn)確判斷死因?!?/p>
旁邊的縣衙主簿王大人聞言,立刻皺起了眉頭:“林姑娘,萬萬不可!死者為大,豈能如此褻瀆?這可是有違倫理的大事!”
林薇看向王主簿,耐心解釋:“大人,只有查明死因,才能抓到真兇,還死者一個公道。這不是褻瀆,是為了真相?!?/p>
王主簿連連搖頭:“不行不行!自古以來就沒有這種道理!尸體解剖,簡直是聞所未聞,傳出去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張凌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林薇和王主簿之間來回移動,最終落在林薇堅定的眼神上:“我覺得林姑娘說得有道理。王大人,此事關(guān)系重大,或許我們該聽聽專業(yè)人士的意見。”
王主簿還要爭辯,被張凌抬手制止:“此事我來擔(dān)責(zé),若有非議,我一力承擔(dān)?!彼D(zhuǎn)向林薇,“需要什么準(zhǔn)備?”
林薇沒想到張凌會如此支持她,心里一陣暖意:“需要一個干凈的房間,還有一些消毒的烈酒和鋒利的刀具?!?/p>
“好,我馬上去安排?!睆埩枇⒖谭愿佬±?,“去尋一處僻靜的院子,按照林姑娘的要求準(zhǔn)備東西?!?/p>
王主簿在一旁氣得吹胡子瞪眼,卻不敢違抗張凌的命令,只能悻悻地站在一旁。
林薇繼續(xù)檢查尸體,忽然在死者的袖口發(fā)現(xiàn)了一小塊繡著的鴛鴦圖案,針腳細密,繡工精湛?!八赡苁莻€繡娘?!绷洲敝钢菈K刺繡,“這手藝,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p>
張凌湊近看了看:“確實不錯。小李,記下這個特征,查一下長安城里的繡娘,有沒有失蹤的?!?/p>
“是?!毙±钸B忙拿出紙筆記錄。
林薇將死者手腕上的紅繩解下來,上面系著個小小的木牌,刻著個模糊的“蓮”字:“她可能叫蓮兒?!彼鋈幌肫鹗裁矗皩α耍目谇焕镉袥]有異常?”
張凌示意仵作上前檢查。仵作撬開死者的嘴,一股濃烈的異味撲面而來?!盎貛浳?,嘴里有殘留的嘔吐物,還有……”他頓了頓,“像是沒消化完的糕點?!?/p>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糕點?什么樣的糕點?”
“看不真切,像是棗泥糕之類的?!必踝骰卮?。
林薇和張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棗泥糕是長安常見的點心,但若混了氰化物,就是致命的毒藥。
“我需要回去化驗這些粉末?!绷洲睂⒂图埌玫狞S色粉末和衣領(lǐng)里的白色粉末放進藥箱,“最快傍晚能有結(jié)果。解剖的事,等我化驗完再說?!?/p>
“我送你回去。”張凌轉(zhuǎn)身對小李吩咐,“這里交給你,有任何發(fā)現(xiàn)立刻報給我?!?/p>
馬車駛回西市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晨光透過車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張凌的側(cè)臉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眉骨的疤痕仿佛也染上了凝重。林薇看著自己沾了泥土的指尖,昨夜的甜蜜與此刻的沉重交織在一起,讓她心里五味雜陳。她想起王主簿的反對,忍不住問:“你真的覺得,解剖是可行的嗎?”
張凌轉(zhuǎn)過頭,目光堅定:“只要能抓到真兇,任何方法都該試試。我相信你的判斷?!?/p>
林薇的心里暖暖的,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回到醫(yī)館,春桃早已準(zhǔn)備好了干凈的水盆。林薇洗去手上的污漬,立刻將自己關(guān)進里間。她從藥箱里取出那些粉末,用銀針和特制的試紙進行檢測。黃色的粉末遇水后變成了淡綠色,這是某種植物的花粉;而白色的粉末在陽光下會發(fā)出微弱的熒光,確是氰化物無疑。
“姑娘,要不要吃點東西?”春桃端著一碗粥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問。
林薇搖搖頭,目光專注地看著試紙:“不用,我不餓?!彼鋈幌肫鹗裁?,“春桃,你知道城西有什么特別的花嗎?黃色的,這個季節(jié)開花的?!?/p>
春桃想了想:“城西的話,好像只有護城河邊有種迎春花,這個時候應(yīng)該開了。還有,那邊住著不少繡娘,聽說手藝都很好?!?/p>
迎春花?繡娘?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護城河邊,不就是上元節(jié)放河燈的地方嗎?難道死者昨晚還在那里?她是繡娘,那會不會和其他繡娘有往來?
傍晚時分,張凌來了。他的制服上沾著更多的泥土,顯然又去了荒地。“有什么發(fā)現(xiàn)?”他看著林薇桌上的試紙,眼神里帶著期待。
“黃色粉末是迎春花粉,”林薇遞給他一份記錄,“白色粉末確是氰化物,純度很高,不像是民間自制的?!彼D了頓,“還有,死者口腔里的糕點殘渣,含有少量砒霜?!?/p>
張凌的臉色越來越沉:“也就是說,她同時中了兩種毒?”
“是。”林薇點頭,“而且兩種毒藥的發(fā)作時間不同,氰化物發(fā)作快,砒霜發(fā)作慢,有人想確保她必死無疑。我懷疑,她脖頸的勒痕可能是假象,是兇手為了掩蓋中毒的真相故意弄出來的。”
“假象?”張凌皺眉,“你的意思是,她其實是中毒身亡,兇手為了誤導(dǎo)我們,才偽造了勒死的痕跡?”
“很有可能。”林薇肯定地說,“所以,解剖非常有必要。只有檢查了她的氣管和肺部,才能確定勒痕是不是致命的原因。”
張凌一拳砸在桌上,藥瓶里的藥草灑了出來,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到底是什么人,要對一個小姑娘下如此的狠手?”
林薇沒有說話。她看著張凌緊繃的下頜線,忽然想起上元節(jié)拋繡球時他認真的眼神。這個總是把情緒藏在心里的男人,此刻眼底的憤怒幾乎要溢出來。
“我們目前沒有證據(jù)可以指向是誰,但是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幫死者把兇手揪出來?!绷洲陛p聲說,“而且,目前死者的身份還沒查清,我們首先要做的,是先根據(jù)現(xiàn)有的線索去追蹤。她是個繡娘,或許我們可以從這方面入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