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的門板剛卸下一半,清晨的陽光就斜斜地照進來,在藥柜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薇正彎腰擦拭柜臺,鼻尖忽然鉆進一縷熟悉的胡餅香,她直起身時,正撞見張凌站在門口,手里提著個油紙包,玄色袍角沾著細碎的霜花。
“早。”他的聲音帶著清晨的微啞,眉骨上的疤痕在陽光下愈發清晰。左臂的紗布已經拆掉,露出粉嫩的新肉,動作間卻還帶著些微不便。
林薇的心跳漏了半拍,連忙低下頭繼續擦柜臺:“這么早,傷還沒好利索就跑出來。”話雖帶著嗔怪,手里的抹布卻慢了下來。
春桃從里間端著藥碗出來,看見張凌眼睛一亮:“張帥尉快來坐!姑娘剛熬好的參湯,給你補補身子。”她把碗往桌上一放,識趣地轉身進了后廚,臨走時還朝林薇擠了擠眼睛。
張凌在長椅上坐下,看著碗里漂浮的參片,忽然想起那晚在院子里,林薇靠在他肩頭的溫度。他咳嗽兩聲,打開油紙包:“王掌柜新烤的胡餅,加了核桃碎。”
林薇捏著抹布走過去,指尖剛碰到胡餅,就被燙得縮回手。張凌伸手接住掉落的餅,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掌心,兩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同時頓住。
空氣里彌漫著參湯的藥香和胡餅的麥香,混合成一種微妙的氣息。林薇慌忙抽回手,轉身去整理藥材,耳根卻紅得能滴出血來。張凌低頭啃著胡餅,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的身影,水綠色的襦裙在晨光里輕輕晃動,像株臨水的蘭草。
“對了,”張凌咽下嘴里的餅,狀似隨意地提起,“再過三日,便是上元節了。”
林薇的動作頓了頓。上元節,也就是元宵節,她在現代時就喜歡這個節日,猜燈謎、吃元宵,整條街都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只是到了長安,她還沒正經慶祝過。“嗯,聽說西市會放花燈。”
“不止西市,”張凌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朱雀大街會掛滿燈籠,還有舞龍舞獅的。”他停頓片刻,喉結滾動著,“到時候……你有沒有空?”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藥杵“當啷”一聲掉在石臼里。她轉過身,撞進張凌帶著期待的眼眸里,那雙總是銳利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層水汽,顯得有些忐忑。“你是說……”
“我想請你去看燈會。”張凌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就我們兩個。”
最后四個字像小石子投進心湖,漾開一圈圈漣漪。林薇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耳根,忽然覺得這個平日里沉穩果決的男人,此刻竟有些可愛。她低下頭,指尖絞著衣角,聲音細若蚊吟:“好。”
張凌明顯松了口氣,嘴角揚起的弧度藏都藏不住。“那我那天傍晚來接你。”他站起身,像是怕她反悔似的,“我還有公務,先回去了。”
看著他略顯倉促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林薇才捂著發燙的臉頰靠在藥柜上。春桃從后廚探出頭:“姑娘,答應了?”
林薇點點頭,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
接下來的三天,醫館的生意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劉掌柜被抓后,那些謠言不攻自破,甚至有更多人慕名而來,都說林記醫館的林姑娘不僅醫術高明,還能識破奸商的詭計。
林薇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卻總在不經意間想起上元節的邀約。她會對著銅鏡發呆,想著那天該穿什么衣服;會在整理藥材時走神,猜測張凌會帶她去看什么花燈。
張凌依舊每天都來,有時是中午送傷藥,有時是傍晚帶來些新奇的玩意兒。他會站在一旁看她診病,目光落在她用鋼針為病人治療蛀牙時,眼神里滿是欣賞。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越來越微妙,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讓彼此心跳加速。
上元節前夜,波斯商人送來一匹云錦,寶藍色的緞面上織著金線的纏枝蓮,在燭光下閃著流光溢彩。“這是我特意托人從江南帶來的,”商人笑得一臉曖昧,“上元節穿最合適不過,保證讓張帥尉看直了眼。”
林薇紅著臉把云錦推回去:“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拿著拿著!”商人不由分說塞進她手里,“就當是我提前送你們的賀禮!”他擠眉弄眼地壓低聲音,“聽說上元節是有情人相會的日子,姑娘可要把握住機會。”
送走商人,林薇捧著云錦回到里間,春桃已經找出了針線:“姑娘,我來給你改件新裙子吧,保證好看!”
燭光下,寶藍色的云錦泛著溫柔的光澤。林薇撫摸著上面精致的花紋,忽然覺得這個陌生的時代,因為有了這些溫暖的人和即將到來的約定,變得不再那么冰冷。
上元節傍晚,張凌準時出現在醫館門口。他換了件新做的玄色錦袍,腰間系著玉帶,平日里束得緊緊的頭發也松開了些,用根玉簪松松挽著,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分溫潤。
林薇走出醫館時,張凌明顯看呆了。寶藍色的云錦襦裙襯得她肌膚勝雪,裙擺隨著步伐輕輕晃動,金線的纏枝蓮仿佛活了過來。他喉結滾動著,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很好看。”
林薇的臉頰發燙,低頭看著自己的裙擺:“波斯商人送的。”
“眼光不錯。”張凌說著,從身后拿出個兔子燈,竹骨糊著半透明的紗紙,里面點著根小蠟燭,“給你的。”
兔子燈做得憨態可掬,燭光照得紗紙泛著暖黃的光暈。林薇接過燈,指尖觸到他的手,兩人都像觸電般縮回,卻忍不住相視一笑。
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朱雀大街兩旁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有宮燈、紗燈、走馬燈,還有孩子們提著的兔子燈、鯉魚燈,整個長安城都被映照得如同白晝。
舞龍隊從街那頭過來,金黃的龍身在燈籠的映照下威風凜凜,鑼鼓聲震得人心臟砰砰直跳。林薇被人群擠得一個踉蹌,張凌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云錦傳來,燙得她渾身一僵。
“小心點。”張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溫熱的氣息。
林薇點點頭,不敢看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他扶在自己腰間的手。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手腕上還戴著個簡單的銀鐲子,是上次受傷時林薇給他求的平安符。
兩人隨著人流往前走,偶爾會遇到熟人。波斯商人帶著伙計們在街邊猜燈謎,看見他們立刻吹了聲口哨,引來周圍人好奇的目光。王老爹提著個燈籠,笑著朝他們拱手:“張帥尉,林姑娘,祝你們玩得開心!”
林薇的臉越來越紅,張凌卻落落大方地回禮,手始終護著她的腰,生怕她被人群擠散。
走到街心的廣場,那里搭著個戲臺,正演著《上元記》。臺下擠滿了看客,林薇個子不算高,被擋得嚴嚴實實。張凌環顧四周,拉著她走到戲臺側面的高臺上:“這里看得清楚。”
高臺上人不多,能清楚地看到戲臺上的表演。林薇看著戲里的才子佳人在上元節相遇,心里忽然有些感慨。她轉頭看向張凌,他正專注地看著戲臺,側臉的輪廓在燈籠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柔和,眉骨的疤痕仿佛也沒那么猙獰了。
“你以前……經常來逛燈會嗎?”林薇輕聲問。
張凌轉過頭,目光落在她被燭光映照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上:“以前公務忙,很少來。”他頓了頓,“這是第一次,和……和姑娘一起。”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剛想說些什么,就聽見臺下傳來一陣歡呼。原來是到了拋繡球的環節,戲里的小姐將繡球往臺下一拋,引來一陣哄搶。
不知是誰推了一把,繡球竟朝著高臺飛了過來。張凌眼疾手快地接住,臺下頓時響起一陣起哄聲:“成親!成親!”
林薇的臉瞬間紅透,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張凌卻拿著繡球,走到她面前,眼神認真得讓人心慌:“林薇,這個繡球……”
“別……”林薇連忙擺手,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
張凌卻笑了,將繡球遞給她:“拿著吧,是個好兆頭。”
林薇接過繡球,上面還帶著淡淡的花香。她看著張凌溫柔的笑容,忽然覺得,或許這個陌生的時代,真的有屬于她的緣分。
兩人又逛了會兒,張凌買了串糖葫蘆給她,紅彤彤的山楂裹著晶瑩的糖衣,甜得人心里發膩。林薇咬了一口,糖渣沾在嘴角,張凌伸手替她擦掉,指尖的觸感輕柔得像羽毛。
“那邊有放河燈的,去看看嗎?”張凌指著不遠處的護城河邊。
林薇點點頭,跟著他往河邊走。護城河邊擠滿了放河燈的人,一盞盞蓮花燈在水面上漂浮著,燭光映得河水波光粼粼,像撒了滿地的星星。
張凌買了兩盞河燈,遞給林薇一盞:“可以許愿。”
林薇接過河燈,看著里面跳動的燭火,閉上眼睛默默許愿。她希望醫館能一直開下去,希望張凌能平平安安,希望自己能在這個時代真正扎根。
張凌看著她虔誠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他也閉上眼睛,許了個愿,然后和林薇一起將河燈放進水里。
兩盞蓮花燈在水面上慢慢漂遠,最終挨在了一起,像一對相依相伴的戀人。
“你許了什么愿?”林薇好奇地問。
張凌看著她,眼神溫柔得像護城河里的水:“說出來就不靈了。”他頓了頓,“不過,我相信會實現的。”
夜深了,街上的人漸漸少了些。張凌送林薇回醫館,兩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燈籠的光暈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快到醫館時,林薇忽然停下腳步:“今天……謝謝你。”
“我也很開心。”張凌看著她,“以后每年上元節,我都陪你來看燈會,好不好?”
林薇的心跳驟然加快,抬頭撞上他帶著期待的眼眸。月光透過燈籠的縫隙灑在他臉上,眉骨的疤痕在月色里顯得格外溫柔。她用力點點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好。”
張凌伸手將她攬入懷中,這一次,林薇沒有躲閃。她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和藥香,忽然覺得無比安心。
“林薇,”張凌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低沉而認真,“我知道我身份低微,配不上你……”
“不是的。”林薇打斷他,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張凌的呼吸頓了頓,低頭吻上她的額頭。他的吻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珍視,像對待稀世珍寶。林薇閉上眼睛,感受著他唇瓣的溫度,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這不是傷心的淚,是感動的淚。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她終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張凌替她擦掉眼淚,眼神里滿是心疼:“怎么哭了?”
“沒什么。”林薇搖搖頭,靠在他懷里,“就是覺得……很幸福。”
夜色溫柔,月光如水。醫館門口的燈籠還亮著,暖黃的光暈在青石板上投下朦朧的影子,像個溫柔的秘密。梁上的燕子窩里,雛燕早已睡熟,只有偶爾傳來的呢喃,仿佛在為這對戀人送上最溫柔的祝福。
張凌送林薇到醫館門口,看著她走進院子,才戀戀不舍地轉身離開。林薇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還緊緊攥著那盞兔子燈。
回到里間,春桃早就睡熟了。林薇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銅鏡里自己泛紅的臉頰和發亮的眼睛,忽然笑了。她摸著額頭,那里仿佛還殘留著張凌的溫度。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照亮了桌上的繡球和兔子燈。林薇拿起繡球,貼在臉上,感受著上面淡淡的花香,心里像灌滿了蜜糖。
她知道,從今晚開始,她的生命里,除了醫館和病人,又多了一個重要的人。而這個上元節,將會成為她在長安最珍貴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