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浸透了冷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西市的屋檐上。林薇踩著滿地燒盡的草木灰往倉庫走,鞋底碾過未熄的火星,發出細碎的“噼啪”聲。隔離倉庫的木門上,昨夜新刷的石灰水還泛著白痕,在霧中像道蒼白的屏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息,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混亂。
“林大夫!里面又出事了!”守在門口的不良人臉色鐵青,手里的長刀在霧中泛著冷光,刀柄上纏著的紅布條微微晃動,像是凝固的血跡。“王屠戶家的小子非要沖出來找娘,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他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焦急和恐懼,仿佛那孩子的瘋狂舉動也感染了他。
林薇的心跳驟然加快。她推開倉庫門的瞬間,一股混雜著嘔吐物與草藥的酸腐氣息撲面而來,幾乎讓她作嘔。十幾個病患蜷縮在干草堆上,有的人發著抖撕扯衣裳,露出身上斑斑點點的紅疹;有的人抱著肚子不停呻吟,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角落里,那個不過十歲的男孩正用頭撞著土墻,每一次撞擊都發出沉悶的聲響,額角的血順著臉頰往下淌,染紅了胸前的衣襟,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
“讓他撞!撞死了干凈!”人群里突然響起尖利的咒罵,是個面色蠟黃的婦人,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怨恨,“都是你們這些帶疫的,害得我們也被關在這里!”她的話引起了一陣騷動,其他病患也紛紛附和,咒罵聲、哭泣聲交織在一起。
“我沒有!我娘說了我只是著涼!”男孩的哭聲嘶啞得像破鑼,淚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你們放開我!我要去找我娘!”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和無助,讓人聽了揪心。
林薇剛要上前,就被春桃拉住。小姑娘的手冰涼刺骨,指甲深深掐進她的胳膊,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懼都傳遞給她:“姑娘別過去!他剛吐過,身上有那臟東西!”春桃的眼神里充滿了驚恐,身體微微顫抖著。
“臟東西?”林薇的聲音在嘈雜的倉庫里格外清晰,她摘下沾著草藥的麻布口罩,露出被勒出紅痕的臉頰,那些紅痕像是戰斗的勛章。“這病是病菌不是臟東西!只要好好喝水吃藥,就能好起來!”她從藥箱里掏出蒸餾酒精,瓶身上還凝結著水珠,倒在布條上用力擦拭男孩的額頭,動作輕柔而堅定,“你娘在外面給你熬粥呢,只要你乖乖聽話,很快就能見到她。”她的聲音里充滿了安撫和鼓勵,試圖讓男孩平靜下來。
男孩的哭聲漸漸小了,卻依舊抽噎著:“真的?”他抬起頭,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林薇,仿佛她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林薇的指尖輕輕撫過他滲血的傷口,忽然聽見倉庫外傳來馬蹄聲。張凌翻身下馬時,玄色披風上結著層薄霜,霜花在晨光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他手里攥著張泛黃的紙,眉骨的疤痕在霧中顯得格外猙獰,仿佛在訴說著他經歷過的無數戰斗。
“縣衙的公文。”他將紙遞過來,聲音里帶著冰碴子,仿佛能把周圍的空氣都凍結,“說是隔離有違仁政,讓咱們立刻拆除屏障,放所有人回家。”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憤怒和無奈,緊緊盯著林薇,等待她的反應。
林薇的手指剛觸到公文上的朱砂印,就聽見巷口傳來喧嘩。十幾個穿官服的衙役扛著鋤頭往這邊走,為首的縣丞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官帽上的翎羽在霧中搖搖晃晃,像是在嘲笑眼前的困境。“奉縣令大人令,即刻拆除這違逆天道的隔離墻!百姓同氣連枝,豈能因些許小病就骨肉分離?”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傲慢和無知,仿佛根本不把這場瘟疫放在眼里。
“些許小病?”林薇的聲音陡然拔高,目光掃過那些扛鋤頭的衙役,眼神里充滿了憤怒和失望,“長安縣已經死了三十七個人!西市若不是隔離及時,現在躺在這里的就不是十幾個,而是幾百個!”她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妖言惑眾!”縣丞的胖手往倉庫里一指,臉上的肥肉隨著動作抖動,“不過是些風寒腹瀉,哪用得著這般興師動眾?我看你就是想借著時疫把持西市,圖謀不軌!”他轉頭對衙役們喊道,“給我拆!出了事本官擔著!”他的話語充滿了威脅和命令,衙役們蠢蠢欲動。
衙役們的鋤頭剛碰到石灰墻,就被不良人的長刀攔住。張凌橫刀立馬站在墻前,玄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一面黑色的旗幟。“沒有京兆尹的手諭,誰也別想動這里分毫。”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充滿了威懾力,眼神堅定地掃視著眾人。
“張凌你放肆!”縣丞氣得肥肉亂顫,脖子上的贅肉都跟著抖動,“你一個不良人帥尉,也敢阻攔朝廷命官?等我稟明刺史大人,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他的聲音尖銳刺耳,充滿了威脅和恐嚇。
倉庫里的病患聽見外面的爭執,頓時炸開了鍋。有人掙扎著往門口爬,哭喊著要回家,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和恐懼;有人跪在地上磕頭,求縣丞救命,額頭都磕出了血;那個剛平靜下來的男孩突然尖叫一聲,又開始用頭撞墻,每一次撞擊都像是在撞擊著眾人的心臟。恐慌像被捅破的膿瘡,腥臭的汁液瞬間蔓延開來,整個倉庫陷入了一片混亂。
“都給我閉嘴!”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抓起藥箱里的銀針刺向自己的指尖,鮮血滴在補液鹽水里,仿佛在向眾人證明什么。“這病能治好!我昨天剛救醒了劉嫂子家的娃!你們要是現在出去,不僅自己活不成,還會害死家里人!”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焦急和憤怒,試圖讓眾人冷靜下來。
沒人聽她的。一個穿長衫的老者突然掙脫不良人的阻攔,跌跌撞撞沖出倉庫,剛跑到巷口就腿一軟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起來。他的身體在地上不停地扭動,嘴里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縣丞的臉色瞬間白了,扛鋤頭的衙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再上前,臉上都露出驚恐的神色。
“看到了嗎?”林薇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殘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這就是你們要放出去的‘小病’!”她轉向張凌,眼里的血絲像蛛網般蔓延,眼神里充滿了無助和疲憊,“現在怎么辦?”
張凌的刀鞘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仿佛在宣告他的決心。“不良人聽令!誰敢擅闖隔離區,格殺勿論!”他的目光掃過那些猶豫不決的衙役,眼神里充滿了殺意,“誰敢違抗防疫令,以通疫論處!”他的聲音如洪鐘般響亮,在街道上回蕩。
“你敢!”縣丞的尖叫卡在喉嚨里,看著張凌眼中的殺意,突然矮了半截,身體微微顫抖著,“我……我這就去稟報京兆尹大人!”他轉身帶著衙役們倉皇離去,腳步慌亂不堪。
衙役們作鳥獸散時,倉庫里的騷動漸漸平息。林薇蹲下身給那個抽搐的老者喂藥,指尖剛觸到他的嘴唇,就被他猛地咬住。鐵銹味瞬間在口腔里炸開,她用力掙脫時,手背已經被啃出兩道血痕,鮮血汩汩流出。
“姑娘!”春桃的尖叫刺破晨霧,她撲過來用布巾按住林薇的傷口,淚水奪眶而出,“您流血了!快用酒精消毒!”春桃的聲音里充滿了焦急和擔憂,手忙腳亂地翻找著酒精。
林薇看著手背上滲血的齒印,忽然覺得一陣眩暈。她擺擺手想說沒事,卻被張凌一把按住肩膀。他的掌心滾燙,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要把所有的溫暖都傳遞給她。“春桃,帶她回醫館處理傷口!這里交給我!”他的聲音堅定而有力,眼神里充滿了關切。
“不行!”林薇甩開他的手,踉蹌著走向下一個病患,腳步有些不穩,“現在走了,他們會更慌的。”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惶恐的臉上,忽然想起現代隔離病房里的患者,他們隔著玻璃看她的眼神,和此刻這些人一模一樣——有恐懼,有絕望,還有一絲對生的渴望。那眼神仿佛在向她求救,讓她無法放下這些病患。
張凌沒有再勸,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她給病患喂藥,他就舉著燈籠照亮,燈籠的光在昏暗的倉庫里搖曳,仿佛是黑暗中的希望之光;她要換布條,他就提前用烈酒泡好,烈酒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帶著一絲溫暖;她累得蹲在地上喘氣,他就遞過水壺,用自己的袖子擦去她嘴角的藥漬,動作輕柔而自然。霧漸漸散了,陽光透過倉庫的破窗照進來,在他們腳下投下交疊的影子,仿佛是他們并肩作戰的見證。
那天下午,疫情突然有了轉機。新增的病例開始減少,倉庫里的病患也漸漸平靜下來,有人甚至能坐起來喝粥了。林薇坐在草堆上記錄病情,忽然覺得額頭燙得厲害,手里的炭筆“啪嗒”掉在地上。她的身體微微搖晃,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
“怎么了?”張凌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他的手撫上她的額頭,隨即猛地收緊,眼神里充滿了擔憂和緊張,“你發燒了!”他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焦急,仿佛天要塌下來一般。
林薇想笑,卻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她看著他慌亂地抱起自己,聽著他嘶啞地喊春桃拿藥,意識像被濃霧包裹,漸漸沉入黑暗。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她感受到了張凌懷抱的溫暖和他急促的心跳。
再次醒來時,醫館的藥香混著淡淡的血腥氣鉆進鼻腔。林薇費力地睜開眼,看見張凌趴在床邊,玄色披風蓋在兩人身上。他的頭發亂糟糟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平日里緊握佩刀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握著她的手腕,仿佛握著易碎的珍寶。他的呼吸均勻而輕柔,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和擔憂。
“水……”她的聲音干得像砂紙,喉嚨里火燒般難受。
張凌猛地驚醒,眼里的紅血絲比她還重,眼神里充滿了驚喜和關切。他慌忙倒來溫水,用小勺一點點喂她喝下,動作溫柔得不像個常年握刀的人。“感覺怎么樣?”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充滿了關切,“太醫署的人來看過了,說你是勞累過度加上染了時疫,開了方子,我已經讓春桃去煎了。”他的話語里帶著一絲自責,仿佛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她。
林薇看著他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倉庫里那個被咬傷的傷口。她動了動手指,想摸摸他的臉,卻被他按住。“別動。”他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臉頰,動作里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仿佛在撫摸一件珍貴的藝術品,“你睡了兩天兩夜,該好好歇著。”他的眼神里充滿了寵溺和心疼。
“倉庫……”林薇虛弱地問道,眼神里充滿了擔憂。
“放心。”張凌笑了笑,眉骨的疤痕在燭光里顯得格外柔和,那笑容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溫暖起來,“按你的法子,沒再死人。縣丞也被京兆尹申斥了,現在沒人敢再提拆隔離墻的事。”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我讓人查了,王員外的藥材商隊里,確實有三個染了時疫的,幸好沒放進來。”他的話語里帶著一絲慶幸,仿佛是逃過了一場大劫。
林薇點點頭,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半夢半醒間,她感覺有人在給自己擦身,動作輕柔得像春風拂過,帶著一絲溫暖和關懷;感覺有人在給自己喂藥,苦澀的藥汁里混著一絲甜味,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絲慰藉;感覺有人在耳邊低語,說的什么聽不清,卻讓人莫名安心,仿佛是最動聽的情話。
再次醒來時,窗外的月光正落在床腳。張凌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手里拿著她默寫的《防疫要略》,看得入了神。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平日里冷硬的線條,此刻竟顯得有些柔和。他的眼神專注而認真,仿佛在研究一件珍貴的寶物。
“你怎么不睡?”林薇的聲音還有些啞,帶著一絲慵懶。
張凌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恢復了平靜,仿佛是被人發現了秘密。“怕你夜里不舒服。”他放下書卷,走到床邊,眼神里充滿了關切,“感覺好些了嗎?想吃點什么?”他的聲音溫柔而體貼。
“想喝你上次帶的胡辣湯。”林薇的聲音帶著點撒嬌的意味,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看著張凌,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張凌愣了愣,隨即轉身往廚房走,腳步輕快得不像個熬了兩夜的人。他的背影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挺拔,仿佛是她的依靠。林薇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現代醫院的值班室。那時她累得趴在桌上睡覺,醒來時總會發現身上蓋著同事的外套,卻從未有過此刻這般心動——不是因為溫暖,而是因為這份溫暖來自于他。那是一種不同于同事關懷的特殊情感,讓她的心跳加速。
防疫的日子還在繼續,西市的隔離墻卻不再是冰冷的屏障。每天清晨,都有百姓隔著墻送來熱粥和草藥,粥的香氣和草藥的清香彌漫在空氣中,帶著濃濃的關愛;孩子們會在墻外唱歌,清脆的歌聲像天籟之音,給里面的人打氣;張凌的不良人隊里,甚至有人主動申請去倉庫照料病患,他們的身影在倉庫里忙碌,仿佛是黑暗中的守護者。
林薇的病漸漸好了,只是還需要靜養。她坐在窗前看著外面忙碌的身影,看著張凌指揮不良人焚燒污染物,他的身影在火光中顯得格外高大;看著春桃給隔離的百姓送藥,她的笑容溫暖而親切。忽然覺得,這場瘟疫或許不只是災難。它像把鋒利的刀,剖開了人性的善惡,也讓她看清了自己的心。在這場與瘟疫的斗爭中,她不僅拯救了他人,也收獲了珍貴的感情。
那天傍晚,張凌送藥進來時,手里還拿著支含苞待放的杏花。“城西的杏林,還有幾朵沒謝。”他把花插在床頭的陶罐里,耳尖微微發紅,眼神里帶著一絲羞澀,“等你好了,我們再去看。”他的話語里充滿了期待和溫柔,仿佛在描繪一幅美好的畫卷。
林薇看著那支杏花,忽然想起他在倉庫里緊握她手腕的樣子,那是一種堅定的守護;想起他衣不解帶照料她的夜晚,那是一種無微不至的關懷;想起他眼里藏不住的擔憂,那是一種深情的牽掛。她輕輕“嗯”了一聲,感覺心里某個角落,像這朵杏花一樣,悄悄綻放了。那是愛情的花朵,在歷經磨難后悄然盛開。
窗外的月光溫柔地灑進來,落在兩人身上。林薇知道,防疫的戰爭還沒結束,但只要身邊有這個人,再難的路,她都敢走下去。因為愛和勇氣,從來都是最好的良藥。它們將陪伴著她,戰勝一切困難,迎接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