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館后院的青磚地被昨夜的雨潤得透濕,墻根的青苔吸足了水分,在晨光里泛著油亮的綠。林薇蹲下身時,裙擺掃過階前的野菊,帶起一串細碎的水珠。她指尖捻起的桂花種子,是張凌托嶺南商隊帶回來的珍品,據說開出的花是罕見的金紅色,能香透半條街巷。種子表面泛著珍珠般的光澤,細細看去,還能瞧見上面附著著極細小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符號,在晨光中若隱若現(xiàn)。
“這里的土得松一松。”張凌的聲音混著鋤頭入土的悶響傳來,他玄色的衣袍卷至手肘,小臂上那道抓痕還泛著淺粉——那是防疫時被失控的疫民抓傷的,當時血流如注,他卻只草草裹了塊布條,硬是守在隔離區(qū)三天三夜。此刻晨光漫過他的肩頭,將疤痕暈染成溫暖的琥珀色。汗水順著他的脖頸滑落,浸濕了衣領,可他卻渾然不覺,專注地翻著土,每一下都帶著十足的力道,仿佛要把對這片土地、對林薇的心意,都融進這翻土的動作里。
林薇握著木耙翻動泥土,忽然被什么硬物硌了手。扒開表層的濕泥,露出塊巴掌大的青石板,上面刻著模糊的花紋,像是前朝的東西。青石板邊緣磨損得厲害,似乎歷經了無數歲月的打磨,花紋雖然模糊,卻依稀能看出是一些奇異的圖案,或許曾蘊含著特殊的意義。“這院子底下,說不定藏著寶貝呢。”她笑著用袖子擦去石板上的泥,指尖突然觸到他的手背,兩人像被蜂蜇似的縮回手,空氣里飄來的藥香突然變得甜絲絲的,像是摻了蜜。林薇的臉瞬間泛起紅暈,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而張凌耳尖通紅,眼神躲閃,卻又忍不住偷偷看向林薇。
春桃端著陶盆從月亮門進來,見兩人對著青石板發(fā)愣,憋著笑轉身去井邊打水。木桶撞擊井壁的“咚咚”聲里,她聽見林薇輕聲問:“你說,這桂花樹能活多久?”
“少說也能活百年。”張凌將鋤頭往墻根一靠,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兩尊巴掌大的木雕。雕工算不上精細,卻把眉眼刻得活靈活現(xiàn):穿襦裙的女子捧著藥箱,披披風的男子按著佩刀,底座還刻著極小的“長安”二字。木雕表面還殘留著張凌手掌的溫度,能看出他為了雕刻這兩尊木雕,花費了不少心思。“木匠說,把這個埋在樹根下,樹就能長得格外旺。”他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櫻桃,將木雕輕輕放進挖好的坑里,“就像……我們守著它,它也守著我們。”說話時,他的目光溫柔而堅定,直直地望進林薇的眼里,仿佛要將這一刻永遠銘記。
林薇的指尖撫過木雕上的衣紋,忽然想起高燒昏迷時,他趴在床邊的樣子。燭火在他眼下投出青黑的陰影,平日里握刀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掖著被角,動作輕得像怕碰碎琉璃。那時她半夢半醒間,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帶著她從未見過的焦灼,像守護著唯一的珍寶。她還記得,在意識模糊之際,似乎還聽到張凌喃喃自語,說著一些讓她安心的話語,那些話如同一股暖流,流淌在她的心間。
“張凌。”她仰頭時,正撞見他垂眸望來的目光,那雙總是含著冷光的眼睛,此刻竟像浸在溫水里的黑曜石,“等桂花開花了,我們就在樹下擺張石桌吧。”
“好。”他喉結動了動,從懷里摸出個小布包,里面是顆瑩白的玉珠,“我讓人雕了套玉棋子,到時候我們……”玉珠溫潤細膩,在陽光下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仿佛預示著他們未來美好的時光。
話未說完,前院突然傳來喧嘩。藥鋪掌柜的兒子跌跌撞撞跑進來,褲腳還沾著泥:“林大夫!張帥尉!西市口炸開鍋了!說是隔離區(qū)拆了,王員外家的綢緞莊在拋繡球呢!”少年滿臉驚慌,氣喘吁吁,顯然是一路飛奔而來,話里話外都透著興奮與急切。
張凌眉頭一蹙,剛要邁步,卻被林薇拉住。“今日歇一日吧。”她指尖劃過他袖口磨破的布邊,“防疫都結束了,也該讓弟兄們喘口氣。”林薇的眼神里滿是關切與心疼,她知道張凌這段時間的辛苦,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一下。
他望著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那是種極淺的笑意,卻讓眉骨的疤痕都柔和下來:“好,聽你的。”笑容中帶著寵溺,仿佛只要是林薇說的話,他都愿意聽從。
西市的喧鬧像潮水般漫進后院。舞龍的銅鑼聲震得窗欞發(fā)顫,賣糖畫的小販吹著嘹亮的哨子,孩童們追逐打鬧的笑聲裹著桂花糕的甜香飄過來。林薇靠在門框上,看著張凌指揮不良人幫春桃晾曬草藥,忽然覺得手腕上的印記輕輕跳了一下——那道淡紫色的紋路,自瘟疫平息后就淡得幾乎看不見,此刻卻像顆埋在皮膚下的星子,微微發(fā)燙。印記跳動時,林薇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將發(fā)生,她下意識地揉了揉手腕,眼神中閃過一絲憂慮。
“怎么了?”張凌遞來塊剛買的米糕,見她摩挲著手腕,眼神立刻繃緊。他的眼神中充滿了警惕與擔憂,似乎只要林薇有一絲不適,他就會立刻采取行動。
“沒事。”林薇咬了口米糕,甜膩的豆沙餡壓下心頭的異樣,“許是被蚊蟲叮了。”她強裝鎮(zhèn)定,不想讓張凌擔心,可心里的不安卻愈發(fā)強烈。
他卻固執(zhí)地拉起她的手腕,指尖輕輕拂過那片皮膚。他的指腹帶著常年握刀的薄繭,蹭得她皮膚發(fā)麻。“這里的皮膚,比別處燙些。”他語氣里的擔憂像漲潮的水,一點點漫上來,“這到底是什么情況?”張凌的聲音中滿是焦急,眼神緊緊盯著林薇的手腕,仿佛要從上面看出些端倪。
“真的沒事。”林薇抽回手,慌忙轉身去收拾藥箱,卻在轉身的瞬間,看見銅鏡里自己的倒影——手腕上的淡紫色印記,不知何時變得清晰起來,像條蘇醒的小蛇,在皮膚下游動。那印記游動時,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林薇體內涌動,讓她感到一陣眩暈,她不禁扶著桌子,穩(wěn)住自己的身體。
暮色四合時,西市的燈籠次第亮起。張凌提著食盒進來時,檐角的風鈴正叮當作響。他打開食盒的瞬間,桂花糖藕的甜香漫了滿室:“城南老字號的,你病中總念叨的。”食盒里的桂花糖藕色澤誘人,糖汁晶瑩剔透,散發(fā)著濃郁的香氣,張凌小心翼翼地將食盒放在桌上,眼神中滿是期待,希望林薇能喜歡這份心意。
林薇剛要伸手去拿,窗外突然掠過道紫光。不是尋常閃電的慘白,而是妖異的深紫,像匹被撕裂的綢緞,瞬間將夜空染成詭異的顏色。緊接著,震耳欲聾的雷聲炸響,醫(yī)館的窗紙“嘩啦”一聲被狂風掀起,卷著雨水灌進屋里。紫光出現(xiàn)的剎那,整個世界仿佛都被籠罩在一種神秘而恐怖的氛圍中,風聲、雨聲、雷聲交織在一起,讓人不寒而栗。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變天了?”春桃抱著藥箱躲到桌下,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前幾日欽天監(jiān)還說,這幾日都是大晴天呢!”春桃滿臉驚恐,身體蜷縮在一起,聲音里充滿了恐懼與不安。
林薇的目光被窗外的異象攫住。那道紫色閃電在云層里翻滾,與之前將她卷來長安的電光一模一樣。她下意識地按住手腕,那里的印記燙得像塊烙鐵,順著血管往心口蔓延,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穿越前的那一幕在她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她意識到,或許自己的命運又將發(fā)生巨大的轉變,而這次,她可能無法再留在這個熟悉的地方。
“林薇?”張凌的手按在她肩上,掌心的溫度卻驅不散她骨子里的寒意,“你的臉色怎么這么白?”張凌察覺到林薇的異樣,心中的擔憂達到了極點,他緊緊地按著林薇的肩膀,希望能給她一些力量。
她剛要開口,第二道紫電劈下。這一次離得更近,照亮了他眼底的驚惶。在那剎那的白光里,她看見自己的指尖竟變得半透明,能隱約望見桌案上的藥碾子。恐慌像冰冷的蛇,瞬間纏住了她的心臟。半透明的指尖在空氣中微微顫抖,仿佛隨時都會消失,林薇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眼中滿是絕望。
“我的手……”她聲音發(fā)顫地抬起手,眼睜睜看著半透明的指尖穿過了瓷碗,那只從她開醫(yī)館時就一直在用的青花碗,此刻像團虛影。瓷碗在她指尖穿過的瞬間,仿佛也感受到了這份異樣,微微晃動了幾下,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離別奏響哀歌。
“這是怎么回事?”張凌的聲音陡然拔高,他伸手想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卻徑直穿了過去。他踉蹌著后退半步,佩刀“哐當”撞在桌腿上,“你……你怎么了?”張凌的聲音中充滿了震驚與恐懼,他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拼命地想要抓住林薇,卻只能一次次地穿過她的身體。
第三道紫電撕裂夜空時,林薇的整條胳膊都變得透明。她看見自己的衣袖像水波般晃動,能透過手臂看見墻上掛著的《本草圖》。藥香、桂花香、雨水的腥氣突然變得模糊,只有手腕上的印記在瘋狂發(fā)燙,仿佛要將她的骨頭都燒化。林薇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仿佛隨時都會被這股神秘的力量帶走,她努力地想要抓住身邊的東西,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徒勞。
“張凌……”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像要被風吹散,“我好像……要走了。”淚水在林薇的眼眶中打轉,她望著張凌,眼中滿是不舍與眷戀,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走?去哪里?”他撲過來想抱住她,卻一次次穿過她的身體。玄色披風被風吹得鼓起,像只絕望的黑色翅膀,“你答應過要一起看桂花的!你說過要守著這家醫(yī)館的!”張凌聲嘶力竭地喊著,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他不愿意相信林薇就要離開,拼命地想要留住她。
淚水混著雨水砸在青石板上。林薇望著他通紅的眼眶,心如刀絞。她想說自己來自千年后的世界,想說這場穿越或許只是場意外,想說她有多舍不得這三年的煙火氣——舍不得春桃煮糊的藥湯,舍不得西市阿婆送的野菊,更舍不得眼前這個會笨拙地為她雕木像、會在疫區(qū)擋在她身前的男人。每一個回憶都如同一把利刃,割著她的心,她多么希望時間能夠停止,讓她永遠留在這個充滿溫暖與愛的地方。
正當林薇以外自己要消失回去現(xiàn)代社會的時候,閃電停了,這個世界也安靜了,她的身體也逐漸恢復到原來的模樣。
她緊緊地抱著張凌,她害怕極了,她以外就這樣要離開了,要離開這個她剛剛熟悉的地方,要離開這個她剛剛熟悉的人。
閃電過后的天空格外漂亮,張凌讓春桃陪林薇睡下之后,他也暫時放心的離開。只是他不知道,這一刻的離開,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