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這縣城隍哪當得您的跪。”崔去在一旁舞了兩下手,“算了,您化吧,我去跟七爺說您來了,讓他下學后過來找您,別住舍監了。”
等崔去離開后,我上正殿拜城隍爺,供桌下的香燭上覆著薄灰,我拿了三支出來,用火折子點燃。
上香也有講究,最基本的是從胸前舉香,香頭平對神像,然后舉香,香尾齊眉,第一炷香上中間,二三炷香依次右左。
城隍爺是冥府神祇,我在心中默念城隍寶誥。
“……社稷古公,天下正神……”
念完后,我跪在蒲團上虔誠地拜了拜,希望大人不會嫌棄擾了道場清靜。
堂前一陣微風拂過,好像冥冥之中有回應。
有個地方住,還挺寬敞,還不要錢,我覺得這里挺好的,好好收拾一番不比住客棧強,能省下不少做生意的本金呢。
只是今天趕路太累了,這時候的車輪沒有減震,晃了一路,震得我渾身酸痛,沒尾氣都坐暈車了。
打掃房間沒一會兒,我就累得睡著了,迷迷糊糊間,聽到外面有人在叫我,看那衣著打扮,好像是崔去。
“進來說話吧,我好困。”
門外的人小心翼翼躬身跨過了門檻。
進來的人不是崔來崔去,但穿著相似的皂袍。
他朝我行禮,“我家老爺說當不得小娘娘的跪拜,您在此安心住著,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小的去做。”
我剛才也就跪拜了城隍爺,看來他口中的老爺是這位大人。
“上次來我家送銀子的也是你吧?”
他避開我的目光,“小人不熟路,送的遲了,還請您不要見怪。”
怎么會見怪呢,能雪中送炭,感激還來不及呢,原來那時候是縣城隍送來的銀子,這也是看在溫瑰行的面子上吧。
“您若在此地暫居,還請莫要化七爺的符紙。”他禮貌地提醒。
“為什么?”
“上次那個張寡婦的陰魂還不知道被誰拘走,現如今好多鬼差在追查,您不擅符咒,若用了七爺的符紙拘來一堆鬼差,不僅耽誤事,還恐驚嚇了您。”
他一邊說,一邊走近了,抬起臉沖我淡淡一笑。
上次是深更半夜,還隔著一扇門,我看不清他的長相,此時看到他青黑色的臉,突兀的眼白,還有一張隱隱帶著獠牙的嘴,我嚇了一跳,剛要說話,就感覺臉上一片冰涼。
絲絲縷縷的清冷觸感,透過肌膚。
好像山澗水碰到臉上,讓人神思清明。
我猛地全身抖了下,終于能掙扎著起身。
屋外,夕陽西下,最后一抹余暉拂過墻垣,溫瑰行站在我身邊,正用指尖輕觸我的臉頰。
“夢魘了?”他問。
我好幾天沒見到他了,他的樣子與前幾天剛出門時沒什么兩樣,甚至氣質更加清朗自信一些。
這具身體他應該已經很適應了吧。
“你怎么看起來呆呆的?”他笑著坐在床沿。
我摸了摸后脖子,一層細密的冷汗。
“剛才有人跟我說話。”我抬手指向門外,許是沒睡好,嗓音有些低沉沙啞。
“哦?”溫瑰行側頭瞥了一眼門外。
院子里晚風裊裊,別說人了,鬼影都沒一個。
我看著空寂的院子,心跳如鼓,剛才是城隍爺座下的小鬼差吧?
“我好像做夢了。”我喃喃道,這若是夢也太逼真了,還能對話呢。
“夢到什么了?”溫瑰行看向我。
“一個小鬼差,就是上次跑到白河村送錢給我們的那個。”
“當境城隍都窮成這樣了,還湊了那么些銀子,真是難為他了。”
還不是你七爺面子大。
地府北陰酆都幽冥府帥無常府君……
我晃了晃腦袋,想起來原主珍藏的神位背后刻著的小字,越想越覺得自己該找個蒲團跪下說話。
“我……我明日去書院附近,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為什么會覺得添麻煩?”溫瑰行眉頭一挑。
“你是縣學的青年才俊,我在街市上做生意,若是不小心讓人知道了我們倆的關系,會不會給你丟臉?”
不是我自卑,我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但聽同學這么說過。
若是溫瑰行也有這樣的顧慮,還是早點問清楚好,我擺攤就擺遠些。
而且讀書人的出身、清名在古時候是很重要的,也是考核的一個重點,普通人要吃官家這碗飯不容易。
溫瑰行輕笑一聲:“若不是為了黑河村之事,我也不會這樣大費周折,人間俗世如何看我,重要嗎?”
他的眉眼清朗如月華,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可細看這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不在乎,我點點頭,心下了然,世間種種,在他眼中不過是光陰一瞬,沒什么好在意的。
“不過。”他話鋒一轉,微微俯身靠近我,捏捏我的臉頰,“既然夫妻一場,我總得將你安置好。”
“起來。”他拉著我起身,“既然明日要去書院,現在時辰尚早,我先帶你認認路。”
縣里很熱鬧,一路走來,書院和城隍廟在城東,因此這邊的商鋪香蠟紙燭、文玩書卷較多,往西走,居民區這邊,商鋪就更多更繁華。
要說歷史上哪個朝代老百姓日常生活舒適度最高,那趙宋一朝當數一數二。
不說什么雄才大略開疆擴土萬國來朝,單說小老百姓謀生,這個朝代更加平和寬容。
單是沒有宵禁這一點,我就相當滿意。
當然,城門還是會按時關,畢竟也要考慮安全問題,但市集上,夕陽西下時,反而熱鬧起來,前些天和溫白氏一起來的時候是白天,與現在完全不同,頗有些現代華燈初上的感覺。
而且這里只是一個水陸交通發達的小縣城,就有如此熱鬧景象,還不知道東西二京是什么樣的盛景,等以后攢了錢,也去看看。
我跟著溫瑰行走過書院外的大街,這個時辰,街上已經陸陸續續擺滿了小吃攤位。
沒忍住買了些零嘴,嘗一下北宋的小吃風味,就當為之后做生意提前調研市場了。
好在溫瑰行也沒攔著,他看著我,嘴角牽起淺淺的微笑,如此溫和。
一直到路過一個掛著神像在賣的商鋪時,我莫名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