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攤位中間最顯眼的位置,掛了一位老神仙的畫像。
老神仙慈眉善目,手持拐杖,一手拿著厚厚的牘卷,身披金紅二色霞衣,笑得和藹可親。
每個朝代、每個地方對神仙形象的理解大都源自經文傳說和畫師的想象,所以形象出入很大,各有特點,但大體上可以通過畫中的元素推斷出來,畢竟人間供奉的尊神不會太多,總有一個流傳最廣的形象。
這張畫像我雖認不出這是哪位老神仙,但他看起來很溫和親切的樣子,我突然很想買一幅回去掛著。
“溫瑰行,你知道這位老神仙是哪位仙家嗎?”
他卻微微愣怔,蹙著眉一臉不悅。
“別看了,這張一看就是水平一般的畫師畫的。”他拉著我離開。
“哎?畫的不好嗎?可是我覺得這張很有眼緣啊,我剛看到這畫的第一眼,恍惚覺得這老神仙在看我呢,我覺得畫的挺好的。”
那張畫的筆法細膩,一看就不便宜。
“你供一個牌位還不夠,還得供這老頭?”溫瑰行對這幅畫的嫌棄溢于言表。
“那算了,真可惜,難得見到這么有眼緣的。”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以后給你畫一張。”
我感覺手被溫瑰行拉了一下,回過頭看他,“真的?”
“嗯。”
哇!意外收獲!
我有點興奮,“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可不能哄我啊。”
“不用舉頭,你眼前就有。”溫瑰行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要這位神明哦,不要別的。”我指向已經離我們越來越遠的攤位。
“……好。”
啊,是錯覺嗎,我好像在溫瑰行臉上看出了無語。
我冷不防聽到身后傳來一聲輕笑,回頭一看原來是崔去。
“崔小哥,你什么時候來的?”
“七爺和您一出來,我就在后面跟著了,您滿心滿眼都是七爺,當然沒注意到我。”崔去笑著露出一副吃瓜的表情。
溫瑰行回頭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崔去嚇的立刻閉嘴。
“哎喲,你家七爺好兇啊。”我憋不住笑,揶揄崔去。
“你叫什么七爺,叫官人。”溫瑰行神情淡淡地糾正。
這下輪到崔去擠眉弄眼揶揄我了。
這一路我們一直走到居民區,逛的差不多了,準備原路返回,途經一處小巷時,一旁的一戶民居突然爆發出巨大的吵鬧聲。
“我就知道,你還是忘不了那狐媚子的六姑娘!那病秧子是咱家供得起的嗎,你還想偷老娘的錢是不是!”
有八卦!
循著這陣尖利的女聲,我抬頭望去,一側民居的木屋二樓亮起了微弱燭光。
很快,屋子里傳來一個男人聲音:“娘,您想多了,還讓不讓我睡啊。”
“睡個屁!你是不是想偷偷拿錢去接濟溫家?”
我們本來都要走了,聽到溫家二字一齊停住了腳步。
那女人又繼續說:“幸好當時沒下聘,現如今她家窮的叮當響,能有什么嫁妝,你休想再動提親的念頭。”
男人回道:“娘,你說不去她家提親就不提親,那六姑娘上次只在幾個長輩的見證下匆匆一瞥,都沒瞧見過第二次,我怎么可能偷摸著去接濟她家。”
這段對話聽著是有點像是在說溫家,溫瑰行確實有個姐姐,排行老六。
我抬頭看向溫瑰行,他皺著眉頭,似是困惑。
哦,對,他和溫家人不熟。
一旁的崔去突然一拍腦門,低聲提醒:“小的想起來了,這戶人家姓王,之前和溫家六姑娘定過親,后來得知溫七哥兒生病之后立馬就要回聘禮退了親。
哦,難怪我之前總覺得吃飯的時候老六對我的態度不對勁,原來不是錯覺,看來是因為被退婚遷怒溫瑰行,連帶看我也不順眼。
里面的吵鬧聲還沒有結束。
突然,一聲沉重的悶響,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扔上房頂又滾了下來。
溫瑰行陡然神情嚴肅,將我拉到他的身后。
我似乎聞到熟悉的氣息,沉寂、冰冷,帶著一股死寂感,長期呆在殯儀館,處理各種遺容,這樣的死寂之氣難以用語言形容。
“好像……有血腥味。”我抓著溫瑰行的胳膊低聲說。
溫瑰行點點頭,牽著我的手往外走。
巷子里有一股淡淡的尸腐之氣,被濃重的血腥味蓋住了。
路過轉角處,我看到地上好像躺著一個人。
崔去跑過去匆匆看了一眼就跑了回來,“又沒有首級。”
溫瑰行瞬間擋在我身前,兩指指尖夾著一張符紙,符紙迎風自燃。
一陣陰風過去,崔來出現,“七爺有何吩咐。”
溫瑰行抬手指著巷子,“又沒有魂,你們怎么干活的?”
崔來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回道:“小的這就去召集陰兵查驗。”
溫瑰行袖袍一揮,“快去。”
他冷哼一聲,神情冰冷肅穆,“看來確實有人沒把無常府放在眼里,這么多陰差追查,人家也能在我眼前犯案。”
“溫瑰行。”我低聲提醒他,“我們離得不遠,但沒聽到慘叫聲,這人恐怕早就已經……但若是早就失了魂魄,還刻意弄出動靜來,這不就是……”
這砍頭的殘忍作案手段,不知道是不是和張寡婦案有關。
我有點不敢說的太明白,但他一下就聽懂了我的猜測。
“挑釁。”
此時,巷子另一邊突然爆發出一聲凄厲驚恐的尖叫聲——
“啊啊啊!殺人了!快報官!”是出門查看的王家人。
我緊張地攥緊了溫瑰行的手。
他拉著我快步離開,“走吧,官差很快就到,我們別待在這里。”
“啊?我們要不要留下來跟官老爺做個情況說明?”我還帶著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本能,但轉念一想,溫瑰行要考試了,如果惹上這麻煩事,說不定會對秋闈有影響。
溫瑰行上下打量我,“你就不怕被當作兇手帶走,被搜刮干凈銀子?”
是啊,這個年代沒有監控,確實說不清。
“我只是覺得,如果能讓我查驗一下尸身,說不定能有什么發現,正好,今日宜入殮。”
溫瑰行搖搖頭。“要查驗也不是現在,本來我們出現在附近就有嫌疑,你若是觸碰了尸身,就更說不清了。”
許是王家人凄厲的尖叫聲驚動了附近巡街的官差,火把很快就集中在出事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