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主簿話說到一半，突然帶著我走到墻邊，低聲道：“有件事有點為難，還請陳娘子多費心。”

“孫主簿這是有吩咐？”什么話還得背著人說。

“如今州府的各位大人都過來督考，秋闈期間出了這種事，已是不妥，如果尸身太過驚悚，總歸是咱們老爺面上無光，陳娘子的手段我是見過的，所以收拾完之后，檢查結果也說的溫和點，別驚動了上面。”

話我聽明白了，但按理說，一個小小的主簿沒多大權力，這個職位跟掌管檔案的秘書差不多，他這些話應該是知縣老爺的意思。

可若是收斂了尸身后草草了事，被當作盜匪劫殺定案，發個追捕文書就沒了下文，那豈不是還會有危險存在夜幕之下。

昨晚的兇案我跟溫瑰行雖然沒在第一現場，但我確實看到了一個東西被拋上王家的屋頂，那血腥味和巷子里倒下的身軀，想也知道是什么。

溫瑰行，或者說七爺，很生氣。

他當時的怒氣極度壓抑。

我只從他眼中映著的火光感受到一二，張寡婦的魂不知所蹤，巷子里倒下的人或許也是一樣。

民俗學是玄學中最大的一個基礎層面，我對于崔去口中所提到的冥府，只有人間千百年來想象的概念，有北陰大帝、五方鬼帝、十殿閻君，以及維持秩序的十大陰帥等。

如果溫瑰行的到來，是要維持他們的秩序，那是不是要直面那個手段殘忍的兇手？

“陳娘子？”孫主簿喊我。

“我聽著呢，官場的事我不懂，我只會好好查驗和收斂尸身，發現什么異常都會告訴您，至于后續報給縣老爺的，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到時您自己做決定就好。”

“好，那就好，那白河村的事……”

“白河村有什么事嗎？”我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孫主簿愣了一下，隨即松了一口氣，掏出一塊腰牌給我，“陳娘子既然是爽快人，我也不兜圈子，你把義莊這里的事處理好，報酬不會少了你的，那我們現在進去？”

“再等等吧，我家官人說了，查驗尸身時，他要同我一起。”

話音剛落，我就瞥見了溫瑰行跟著一個官差一道來了。

走近時，他俯身貼耳，我以為他要交代什么重要的事。

“官人喊得挺順口啊，怎么當面不這么叫我？”

我嚇了一跳，當面我不敢啊。

義莊是暫時存放棺材的地方。

也并不是所有的遺體都能存放在這里，老百姓自己就在家安置了，大部分是官府安排才能在這里放置。

這間義莊里面遺體不多，但孫主簿本不想進來，只是礙于縣太爺要他記錄下所有的細節再去回話，所以只能跟著一起。

正如溫瑰行昨晚說的，官府原先的仵作年紀確實大了，腿腳不好，縣太爺這才有意換人。

只是這一行換人太難，從事這一行的人本來就少，一般是家傳，或者師承，老仵作沒有子女，帶的徒弟年紀尚小，所以孫主簿才能輕易舉薦成功。

而老仵作的這個小徒弟此時正站在停尸間門口，看起來一臉敵意。

少年約莫十歲出頭的樣子，不屑地打量我，“師父說女人陰氣重，容易招鬼，哪有女人做這行的。”

“隨你。”我點點頭，“但是官府的決定關你小屁孩什么事，尸體呢？”

小徒弟語塞，不情不愿地打開身后的門。

屋里一股死寂的腐敗氣味，這種氣息很難用語言形容，這里的防腐條件和衛生條件都是純天然環境，如果不能一次就有所發現，下次再來，恐怕尸僵尸斑和巨人觀都會出現，那就太讓人難受了。

可我只是入殮師，不是法醫，心理壓力實在大。

我穿戴好麻布外套，戴上面巾，包了頭發。

溫瑰行什么也不怕，但我還是給他覆了面。

“還是講些忌諱吧，你現在是溫瑰行。”我悄聲提醒。

他看我一眼，微微低頭往我這邊靠，這是默許了？

我墊起腳，抬手在他腦后系好面巾，他清亮的眼眸和眉毛近在咫尺。

我用酒擦了手和用具，入殮做縫合，一般都是用可溶線進行真皮縫合，表面上傷口都看不出來。

但這里沒有可溶線，太細的線又擔心會輕易斷掉，只能留下難看的縫合痕跡。

頭乃六陽之首，對一個身軀來說是最重要的部分，古人事死如事生，深信輪回或成仙成鬼，都希望能留個全尸，身體若有殘缺的，還要做個假身補全。

掀開白布后，孫主簿干嘔一聲立馬背過身去。

溫瑰行倒沒什么反應，似乎已經對這樣的場景習慣了，他低聲道：“這樣的天氣留不了多久。”

“如果查案需要多留，我可以弄些冰塊，這樣應該能保留久一些。”

溫瑰行抬眼看我，“冰塊？如今八月，你去哪里弄冰塊？”

“做一些就行了，又不是什么難事。”我低頭抽出一張小一點的白布。

直到幾秒后沒有聽到溫瑰行的回應，我才意識到不對勁，我怎么能這么說呢，原主應該是不會制冰的啊。

過去的陳小姐是什么樣，生活環境究竟如何，書中只是寥寥幾筆，溫瑰行應該比我更了解她。

我抬頭看他，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目光中帶著審視的意味。

“制冰你也會？你會的挺多。”

我心跳慢了半拍，跟他相處久了，防備都沒了。

“這是……”

“又是幼時云游到你家莊上的三教九流教的？”他瞇著眼先一步說出我準備好的理由，“他們教了你挺多，又是入殮，又是制冰的，怎么教小孩這些，還教了你什么？”

看來他已經對這個說法起了疑心，我有些心慌，欺君是死罪，欺神是什么罪？

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別錄有記載芒硝的用途，產于劍南道，能入藥、能制冰，如果能買到，我可以試試。”

溫瑰行輕輕挑眉，眼中的笑意讓我摸不清他的心思。

一旁的孫主簿悄聲提醒：“兩位，查完再說冰塊的事吧，這事說不定今天就能解決，就用不上冰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