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看守所的鐵窗,在水泥地上投下狹長的光斑。假道長蜷縮在墻角,身上那件印著“陽光會館”字樣的藍色工裝皺皺巴巴,袖口還沾著沒洗干凈的泡沫——那是他昨天當搓澡工時蹭上的。鐵門上的鎖“咔嗒”輕響,他猛地抬頭,眼里的惶恐像受驚的鳥雀,撲棱棱撞得人心頭發緊。
“賈德才,有人來看你。”民警的聲音隔著鐵欄傳來,帶著職業性的淡漠。
他被帶出監室時,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嗆得他直皺眉。這個三天前還在陽光會館蒸汽房里揮著搓澡巾的“道長”,此刻脊梁彎得像張拉滿的弓。沒人知道他俗家名叫賈德才,更沒人清楚他那身道袍底下藏著多少伎倆——直到昨天下午,302號更衣箱那道沒鎖牢的門,成了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警官,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對著鐵欄外的空處喃喃自語,聲音發飄,“那箱子自己開著,我就順手……就順手拿了兩百塊……”
審訊室的監控屏幕上,回放著他偷摸拉開更衣箱的畫面:指尖在黑色皮夾上猶豫了兩秒,抽走三張百元鈔時指節發白,轉身時撞在金屬柜上,慌得差點甩丟了拖鞋。旁邊的記錄員敲著鍵盤,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戳清晰地顯示著下午三點十七分——正是易學泰斗子龍大師三天前在靜心學佛群里說的“東南方陽地,申時犯險”。
消息傳到群里時,大家正在討論心經的譯本。群主剛發完一段弘一法師的手書,山寨夫人的消息就像顆石子砸進水里:“姐妹們快看本地新聞!陽光會館抓了個偷東西的搓澡工,叫賈德才,說是以前還冒充過道長!”
群里瞬間變成像被捅了的馬蜂窩。
“陽光會館?東南方向帶‘陽’字,這不正是子龍大師算的嗎?”靈脈、習習清風緊跟著發了個震驚的表情,后面附了張三天前的聊天記錄截圖——子龍大師那句“此人三日之內,必在東南陽地因財惹禍,塵網難逃”的灰色字體,在屏幕上格外醒目。
妙龍兒連著發了三個雙手合十的表情:“太神了!大師三天前就把時間地點都算準了,這才是真本事啊!”
消息往上翻,能看到三天前的對話。當時有人問假道長為何突然斷了聯系,子龍大師只淡淡留了句批語,誰都沒當回事——畢竟群里每天都有人求測,真真假假的話聽得多了。可現在再看,每個字都像照著劇本寫的,連“陽地”這種刁鉆的說法都分毫不差。
“子龍大師慈悲”山寨夫人率先@了子龍大師,“求您也給我看看姻緣吧?我這陣子總遇著爛桃花,心亂得很。”
靈脈、習習清風緊跟著發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大師幫我看看事業,最近單位要調崗,心里沒底。”
群里消息的提示音連成了線,大多是帶著敬稱的求測請求。子龍大師的頭像亮了亮,是個水墨風格的太極圖,過了十分鐘才彈出一段話:“姻緣事業皆有定數,莫急。先說說妙龍兒吧,你近日常失眠多夢,眼下發青,可是?”
妙龍兒秒回:“大師怎么知道!我這半個月天天夜里驚醒,總覺得心里堵得慌,白天也沒精神,是不是撞了什么不干凈的?”
“非關鬼神,是心結未開。”子龍大師的消息一段段發來,“你八字里日主坐劫財,本就易生嗔恨。三個月前是不是與人結怨?那股怨氣積在心里,成了心病。肝火隨恨起,擾了心神,才會失眠煩躁。”
這段話像根針,精準刺破了妙龍兒的偽裝。她在群里向來以溫和示眾,沒人知道她上個月剛和小姑子大鬧一場,至今想起對方說的難聽話,還會氣得手抖。“大師……您說得太對了……”她發了個哭泣的表情,“我總想著她怎么能那樣對我,越想越氣,夜里閉著眼都是那些話。”
“心病還須心藥醫”子龍大師回道:“嗔恨如毒火,燒的是自己的心。試著每天臨睡前念十分鐘‘解怨咒’,想想對方的難處,不是原諒她,是放過自己。肝火平了,精神自然就好了。”
群里頓時一片贊嘆。
“大師不光會算命,還懂醫理啊!”
“這才是真正的高人,不光看命,還教怎么改命!”
“受教了,以后得學著放寬心。”
贊美聲里,一個叫巴梅的頭像突然閃了閃。她的頭像是本翻開的《淵海子平》,簽名寫著“四柱預測研究者”,平時總愛在群里糾正別人的命理術語,此刻突然甩出一大段話:“子龍大師?恕我直言,四柱預測講究旺相休囚死,你只看日主坐劫財就斷嗔恨,是不是太武斷了?再說賈德才那事,東南陽地本就是模糊說法,全市帶陽字的地方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撞上了算巧合吧?”
這話像盆冷水澆下來,群里安靜了。
子龍大師很快回復,語氣依舊平靜:“巴梅道友研究四柱多年,想必知道‘神煞看性情,格局定成敗’。妙龍兒劫財臨日支,又逢月干七殺透出,正是‘殺劫相生’,若無制化,必生怨懟。至于賈德才,我當時還說過‘命帶華蓋逢空,僧道之相卻是假,沐浴之地見牢獄’,陽光會館是洗浴中心,正合‘沐浴之地’,不知道友覺得這也是巧合?”
他接著發了張賈德才的八字排盤截圖,紅筆圈出的華蓋星正落在空亡位,沐浴宮恰好臨官符。群里懂行的人紛紛點頭,巴梅卻沒了動靜。過了五分鐘,她才回了句“多有冒犯”,頭像便暗了下去。
“大師厲害!”
“這才是真才實學,不是半吊子能比的!”
討論重新熱烈起來,有人說起自己遇到的靈異事,有人分享學佛的心得,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夕陽把天邊染成橘紅色時,一個叫麗英的女網友突然發了條語音,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哼:“子龍大師……在嗎?”
沒人回應,大家正聊到興頭上。她又發了條,這次是視頻請求。
群里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個跳動的請求框上。麗英的頭像是朵含苞的玉蘭花,從沒在群里說過話,資料里只寫著“河北,32歲”。
視頻接通的瞬間,大家才看清她的樣子:齊耳短發貼在臉頰上,眼睛紅紅的,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身后是糊著報紙的土墻,墻角堆著半袋玉米。她對著屏幕怯生生地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半天才抬起頭,眼里的淚像要掉下來:“大師……能、能幫我算算嗎?我男人……他走了三個月了,至今沒消息……”
屏幕那頭的夕陽正慢慢沉下去,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根孤零零的線,懸在寂靜的群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