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和齊輝一起做酒水代理生意,他們去山東簽訂了遼寧地區兩個市的代理合同,辦理了工商營業執照,租好了庫房。準備工作就緒后,業務正式啟動,一切都朝著目標推進。
小滿把最后一沓送貨單按日期捋好,指尖劃過“XX市隆興酒店”時,還能摸到紙張被汗水浸軟的褶皺。窗外的晚霞正把庫房的鐵皮頂染成暖紅色,齊輝踩著送貨車的腳踏板下來,棉線手套往車斗上一甩,聲音里帶著壓不住的疲憊:“今天跑了三家商場,都說‘再等等’,連新世紀百貨那個王經理都躲著不見人了。”
小滿抬起頭,眼里還帶著剛才對賬時的專注。桌上攤開的賬本里,紅色批注的“待收款”已經畫滿了半頁,誠信批發行欠了三萬二,海鮮大酒樓壓著兩萬八,最開始承諾“貨到三天結”的幾家小店,如今連電話都要響五聲才有人接。“咱們的啟動資金本來就緊……”他把賬本往中間推了推,手點在“庫房租金”那欄,“月初就要交下個月的房租了,還有送貨車的油錢和司機的工資,再收不回錢……”
話沒說完,齊輝已經蹲在地上,從帆布包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煙盒,抖了半天只掉出一根煙。“我知道。”他把煙叼在嘴邊,沒點火,盯著庫房角落堆著的兩箱白酒,“昨天去慶豐批發行,李老板還說咱們的酒賣得快,就是最近下游的餐館結款慢,他手里也沒現錢。”
小滿起身走到那兩箱酒前,伸手摸了摸紙箱上印著的商標。這是他們當初特意選的中端品牌,口感和價格都適合兩地的市場,簽代理合同時廠家代表拍著胸脯說“只要貨鋪得開,錢肯定來得快”。可現在貨是鋪出去了,從老城區的商場到海邊的酒店,二十多家合作商戶里,只有兩家結了首單的款,加起來還不夠覆蓋這半個月的油費。
“要不……咱們去問問廠家能不能先墊付點?”齊輝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他知道這話說得沒底氣,當初簽合同的時候白紙黑字寫著“先款后貨”,他們已經按要求打了五萬的首批貨款,現在再找廠家要錢,無異于癡人說夢。
小滿搖搖頭,在紙箱上輕輕地敲了敲:“廠家那邊肯定不行。昨天我想到個辦法,給我表姐打了電話,她在銀行上班,說像咱們這種剛起步的小公司,想貸款得有抵押,咱們現在除了這幾車酒和一個空庫房,啥都沒有。”
就在這時,庫房的鐵門被風吹得“吱呀”響了一聲,外面傳來送貨車司機老張的聲音:“齊老板,滿老板,剛才路過漁港酒店,徐經理讓我捎句話,說他們那還有兩箱酒要補貨,問咱們明天能不能送過去。”
齊輝猛地站起來,煙蒂被他攥在手里揉得變了形:“補貨?他上一批的貨款還沒結呢!”
小滿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冷靜。他走到庫房門口,朝著外面的老張喊:“張師傅,你跟徐經理說,明天我們親自過去送,順便跟他聊聊結款的事。”
看著老張開車離開,齊輝忍不住皺起眉:“親自去有什么用?他要是想結,早就結了,還能等到現在!?”
小滿轉過身,晚霞的光落在他臉上,眼神里沒了剛才的愁緒,多了幾分堅定:“不管有用沒用,都得去試試。咱們現在一旦停了送貨,之前鋪出去的渠道就全廢了。再說,我總得看看,他們到底是真沒錢,還是故意拖著不結。”
他走回桌前,把賬本重新翻開,拿起筆在“漁港酒店”那行后面畫了個圈:“這幾家酒店里,就他們賣得最好,要是能把他們的款收回來,至少能撐過這個月。明天去的時候,我帶份對賬單過去,一筆一筆跟他算清楚,他總不能當著咱們的面賴賬。”
齊輝看著他低頭對賬的樣子,心里的焦躁好像也少了些。從最開始決定合伙做酒水代理,小滿就比他想得周到,選品牌、談代理、找庫房,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現在遇到資金緊張的坎兒,他也沒慌了神,反而還能沉下心想辦法。
“行,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齊輝把手里的煙蒂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走到桌前拿起另一本送貨單,“今晚咱們再把所有商戶的欠款捋一遍,明天去的時候,順便到慶豐批發行,再跟李老板磨磨。”
小滿抬頭沖他笑了笑,拿起筆在賬本上寫下“明日計劃:漁港酒店補貨+結款、慶豐批發行對賬”。窗外的晚霞漸漸暗了下去,庫房里的燈泡亮起昏黃的光,照亮了桌上攤開的賬本和角落里堆著的酒箱,也照亮了兩個年輕人在紅塵里摸爬滾打時,不肯輕易認輸的模樣。
庫房里的吊扇轉得有氣無力,揚起的灰塵在陽光里浮動,混著白酒的醇香,卻壓不住小滿心頭的焦躁。他手里攥著剛從海鮮大酒樓拿回來的送貨單,上面“待結款48000元”的字跡被他指尖捏得發皺。
桌對面的齊輝突然把抽了半截的煙摁滅在滿是油漬的煙灰缸里,聲音像冰塊砸在地上:“小滿,這生意我不干了,得把我投的那十萬塊錢撤出來。”
小滿猛地抬頭,眼里還帶著剛核完賬的紅血絲:“你說什么?現在撤資?”他把送貨單往桌上一拍,賬本嘩啦啦翻到“欠款明細”那頁,標紅的商戶名字占了大半頁,“新世紀百貨欠三萬六,漁港酒店壓著兩萬九,咱們連下個月庫房租金都快湊不齊了,你這時候抽走資金,是要我把這攤子全砸了?”
齊輝避開他的目光,手指在桌沿上反復摩挲,半晌才悶聲道:“不是我要撤,是我師傅不讓干了。”他聲音壓得更低,“我師傅說這生意屬‘濁財’,賺了也留不住,還說……還說咱們得信,跟著他練,才能消災。”
“什么!”小滿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又氣又急:“當初咱們一起去山東談代理,你說要靠這生意給你媽治病。怎么就不干了?”
可齊輝像是鉆了牛角尖,接下來的幾天,天天守在庫房里跟小滿軟磨硬泡。有時拿著本皺巴巴的小冊子念得入迷,有時又紅著眼眶說“師傅說了,再干這生意要遭報應”,甚至偷偷聯系之前的合作商戶,說“這酒不吉利,別賣了”。小滿既要跑市場催款,又要應付他的糾纏,整個人熬得眼窩深陷。
直到第七天,齊輝堵在庫房門口,手里攥著一把菜刀,刀刃對著自己的手腕:“小滿,你要不退我錢,我就死在這!我師傅說了,我要是不回頭,家里要出人命的!”
小滿看著他眼底的偏執,心一點點沉下去。他知道再耗下去,不僅生意要黃,說不定真要出亂子。他咬著牙去銀行取出了僅剩的五萬塊,又找表姐借了三萬,湊夠八萬塞給齊輝:“剩下的兩萬,等我把貨款收回來再給你。你走之后,別再跟人提咱們這生意,也別再碰那些邪教的東西。”
齊輝接過錢,連句謝謝都沒說,轉身就走。庫房里只剩下小滿一個人,看著空蕩蕩的貨柜,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沒過多久,小滿接到外市批發商的電話,說是之前發的一批酒在運輸途中漏了,要求他賠償損失。小滿趕到時,看著滿地的酒漬和批發商那張不耐煩的臉,只能咬著牙簽了賠償協議,一次性賠了五萬塊。這五萬塊,幾乎掏空了他最后的流動資金。
那天晚上,小滿坐在庫房里,翻著賬本上一筆筆的欠款和支出,只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發小韓陽打來的。“小滿,我聽說你最近生意不太順?”韓陽的聲音透著熟稔,“我認識幾個朋友做資金周轉的,利息不高,手續也簡單,你要是需要,我幫你搭個線?”
小滿猶豫了。他知道“資金周轉”多半是小額貸,可眼下庫房要交租,司機要發工資,還有好幾家商戶等著補貨,他實在沒別的辦法。“需要什么手續?”他問。
“身份證、營業執照復印件就行,明天我帶你去辦手續。”韓陽說得輕松。
第二天,小滿跟著他去了一間偏僻的寫字樓,辦公室里煙霧繚繞,幾個穿著花襯衫的男人坐在沙發上。他們拿給小滿的合同密密麻麻全是小字,他沒心思細看,只聽見對方說“借五萬,一個月還五千利息”,就稀里糊涂簽了字。拿到錢的那一刻,小滿還松了口氣,覺得總算能撐過這個月了。
可這一簽,就掉進了無底洞。小額貸的利息越滾越高,一個月后,他不僅要還五千利息,還要還一萬本金。沒錢還,對方就說“可以續貸,把利息算進本金里”。就這樣,他借的五萬,不到三個月就變成了十萬。為了還利息,又找韓陽介紹了另一家小額貸公司,從此陷入了拆東墻補西墻的惡性循環。
攤子越鋪越大,小滿欠的錢也越來越多。他開始頻繁接到催款電話,電話里的人從一開始的好言相勸,變成后來的污言穢語。“你是不是想賴賬?再不還錢,我就去你家里鬧!”“一個大男人,連這點錢都還不上,不如去賣啊!”……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像針一樣扎在小滿心上。
更過分的是,有天晚上,小滿剛從庫房出來,就被三個陌生男人堵住了。“你是小滿?”為首的男人叼著煙,眼神兇狠,“欠我們公司的十萬塊,今天必須還!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
小滿攥緊了手里的包,強裝鎮定:“我現在沒錢,再給我半個月時間,我一定還。”
“半個月?我們等不起!”男人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小滿的胳膊。小滿猛地躲開,心里的憤怒終于爆發了——這些日子的委屈、焦慮、侮辱,在這一刻全涌了上來。他撿起路邊的一塊石頭,朝著男人的腦袋砸過去:“你們別太過分!我不是好欺負的!”
男人吃了痛,怒喝一聲,揮拳朝小滿打過來。另外兩個男人也跟著上前,三個人圍著小滿拳打腳踢。小滿不肯認輸,手里緊緊攥著石頭,胡亂揮舞著,直到額頭被打出血,視線開始模糊,他還在喊:“爺爺我不怕你們!”
不知過了多久,庫房隔壁超市的老板聽見動靜,跑出來報了警。警察趕到時,小滿和那三個男人都受了傷,地上散落著石頭和血跡。
警察聯系家屬時,小滿的妻子田家玉正在家里做飯。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她還以為是詐騙,直到聽見警察說“你丈夫涉及小額貸糾紛,還跟人起了沖突,現在在醫院”,她才慌了神。
趕到醫院時,小滿正坐在急診室的椅子上,額頭貼著紗布,臉上還有淤青。看見田家玉,小滿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家玉,我對不起你,我欠了好多錢……”
田家玉看著他狼狽的樣子,聲音有些發顫:“你怎么會去借小額貸?那么多事,你為什么不跟我說?”
“我怕你擔心,我以為我能自己解決……”小滿的聲音越來越小。
可田家玉沒再聽下去。她想起最近小滿總是早出晚歸,手機從不離身,有時還躲著她接電話,他當時只以為是生意忙,沒想到竟然藏著這么大的事。“你知道小額貸是高利貸嗎?你知道你這樣會毀了這個家嗎?”田家玉的聲音里滿是失望,“小滿,咱們這個家,還能撐下去嗎?我要和你離婚!”
小滿看著她眼底的疲憊和失望,突然意識到,他不僅把自己拖進了深淵,還連累了她。
空氣里滿是絕望的味道,他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還在后面等著他——田家玉口中那個搖搖欲墜的家,和即將到來的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