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楊成位于CBD頂層辦公室的光潔大理石地板上投下長長的菱形光斑。
窗外,深城的摩天樓群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如同冰冷的鋼鐵森林,散發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雪松香氛,卻驅不散楊成眉宇間那一縷若有似無的沉重。他剛剛結束一個有關東南亞新能源投資的視頻會議,屏幕上切換的畫面里,有熱帶雨林、有繁忙的港口、也有競爭對手那張志在必得的臉。
放下耳機,指尖在冰涼的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著,節奏與他此刻并不平靜的心跳隱隱契合。
回國接手家族龐大而復雜的產業帝國已近月余,父親的衰老和保守理念與現代資本運作的格格不入,使得這艘巨輪在新時代的浪潮中顯得步履蹣跚。他力排眾議,引入了“股權投資+實業運營”的新模式,試圖用資本的杠桿撬動傳統產業的活力,但每一步都像是在布滿荊棘的叢林里開道,阻力無處不在,來自元老、來自市場、更來自他那固守著傳統聯姻思維的家族。
桌上的內線電話無聲地亮起。“楊總,莊小姐來了。”秘書溫婉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楊成沉默了幾秒,陽光掠過他深邃的眼眸。“讓她進來。”門無聲滑開。
莊然走了進來。她今天的裝扮一如既往地精致得體,寶藍色的香奈兒套裝勾勒出窈窕的身姿,珍珠耳飾襯得她的肌膚勝雪,步履間帶著一種從小在優渥環境中浸染出的自信與篤定。
她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如同精心練習過無數次,是楊家上下都極為欣賞的“準楊氏女主人”姿態。
“阿成,打擾你忙了吧?”莊然的聲音溫溫柔柔,將手中的一個精致紙袋放在他寬大的辦公桌角,“路過‘清歡記’,記得你最愛的松露巧克力,順路給你帶了些。”紙袋上印著深城頂級手工巧克力的Logo,散發著淡淡的奢華甜香。
楊成微微頷首,示意她坐,目光卻并未在那個袋子或她臉上多做停留,依舊停留在窗外那一片林立的樓宇上。“謝謝,有心了。”莊然在寬大的沙發坐下,姿態優雅,仿佛她才是這里真正的主人。
“爺爺又提起了,他看著下個月有幾個黃道吉日不錯,讓我們過去老宅最終敲定訂婚的日子。家里的長輩們都盼著這事兒早點定下來。”
她的語氣像是在陳述一件既定的、不容置疑的事實,“爺爺說,他老了,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我們完婚,楊家與莊家攜手才能更上一層樓。”她巧妙地將個人的期望與整個莊家的意愿乃至楊家長輩的權威捆綁在一起。
辦公室里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陽光似乎暗了幾分。楊成轉過身,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部分光線,將他整個面部籠罩在一層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讓那雙總是銳利的眼睛顯得愈發深邃難測。
他雙手插在西褲口袋里,一步步走到莊然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身體微微前傾,視線與她坦然相接。“莊然,”他的聲音低沉平緩,卻像一塊投入深湖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靜,“訂婚的事,可能不會有。”莊然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涂著淺粉色唇釉的唇瓣微張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隨即又被強壓下的探究所取代。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修剪完美的指甲在真皮扶手上留下淺淺的壓痕。“什么意思?”“我已經結婚了。”楊成直視著她的眼睛,沒有絲毫閃躲,清晰無比地吐出這句話。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小錘,精準地敲打在莊然心尖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辦公室內落針可聞。昂貴香氛此刻似乎變得有些膩人。莊然的臉頰瞬間血色褪盡,如同失血,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里風暴驟起,震驚、屈辱、憤怒、夾雜著一絲被背叛的痛楚飛速流轉。
她喉頭滾動了一下,花了極大的力氣才維持住聲音的平穩,甚至擠出了一抹僵硬到極致的笑容,只是那笑意絲毫沒有達到眼底:“結婚了?跟誰?我認識?什么時候的事?我竟一點風聲也沒聽到?”一連串的問題顯示出她內心的劇震和急于掌控信息的慌亂,“楊家…楊董知道嗎?楊伯母呢?他們…他們怎么可能…”她意識到自己失態,猛地收住了后半句,意識到楊家父母顯然未知情。
楊成看著她的反應,內心并無太多波瀾。
他對莊然沒有男女之情,只有基于兩家交情和商業利益的伙伴之情(或者說家族要求下的順理成章),此刻坦白雖有歉意,但更多的是塵埃落定的釋然和對莊家可能反應的冷靜評估。“她叫楊橙。你不必認識。就在上周。”楊成的回答簡潔到近乎冷酷。他沒有必要向她解釋更多細節。
“楊橙…”莊然喃喃地重復著這個名字,像在咀嚼一個極苦的果核。
這個名字在莊家的信息庫里出現過,伴隨著楊成高中時代那些隱秘的、無法被長輩理解的執著。她甚至聽楊母私下埋怨過幾句,提及“那個精神有問題的女孩”如何一次次“不知好歹”地拒絕楊成。她忽然抬起眼,眼中的情緒變得復雜而尖銳,充滿了研判,試圖重新評估楊成此舉的意義:“是因為她有抑郁癥,是當年那個拒絕過你多次的人?”
楊成的眼神驟然深邃銳利起來,像冰錐刺破水面。
“你知道些什么?”關于楊橙的病情,他保護得極嚴。莊然能說出“抑郁癥”,背后必然做了功課,這讓他心底升起一絲警惕和不悅。
“楊家未來的少夫人,關心一下潛在的‘隱患’是正常的盡調,不是嗎?”莊然避重就輕,巧妙地用一種商業談判的姿態將自己置于一個看似理性的位置,實則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審查感。
“阿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知根知底。楊家現在是多事之秋,你需要的是一個能和你并肩作戰,為你提供助力、穩固后方的人,而不是一個需要你耗費大量精力去照顧情緒的病人!”她的語氣急促起來,帶著一種刻意的痛心疾首,“高中時候的事,我知道一些。她那時就躲著你、推開你,現在呢?即便結了婚,她是否真的準備好了接受楊太太的位置?接受隨之而來的聚光燈、審視和非議?她的心理狀態能承受楊氏內部和外部的種種壓力嗎?別告訴我,她對此感到從容?”
她仔細觀察著楊成的表情,看到他下頜線繃緊了一瞬,心中涌起一絲捕捉到對方破綻的快意。
“你們分開那么久,因為家庭的反對!這本就說明你們之間存在著難以跨越的鴻溝!強扭的瓜不甜,阿成。一時的沖動可能會毀了你苦心孤詣在楊家開拓的事業,更可能毀了你們雙方!”
“這是我們的事。”楊成的語氣冰冷,帶著不容置喙的疏離感。莊然的話精準地戳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隱憂——楊橙是否能適應楊家的漩渦?但這份擔憂被他轉化為更深沉的保護欲,反而更堅定了他已做出的選擇。他對莊然的僭越感到不悅。
“是嗎?”莊然微微提高了聲調,語氣里帶著一種先知般的洞悉和難以言喻的優越感,“你我都清楚,在這個圈子里,婚姻從來不只是兩個人的事。它是兩個家族的紐帶,是資本聯盟的宣言。楊成,你選擇她,意味著你要獨自扛下更多的壓力,承受家族的反噬,甚至失去莊家這個天然的盟友。這值嗎?為了一個可能根本不確定要不要留在你身邊的女人?”她毫不留情地將“不確定”三個字拋出來,企圖動搖楊成已經顯得搖搖欲墜的堤壩。
就在這時,楊成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機,不合時宜地、帶著強烈緊迫感地振動起來,屏幕在深色桌面上跳躍著刺眼的光——“母親”。一股莫名的心悸瞬間攫住了楊成。他立刻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顧莊然探究的目光,迅速接通了電話。
“阿成!阿成!你快回來!…你爸…你爸他被公安局的人帶走了!在家門口,當著一堆人的面啊!”母親的聲音在電話那頭撕裂般響起,帶著無法遏制的驚恐和慌亂,全然沒有了平時的端莊穩重,被巨大的恐慌和六神無主所吞沒,“他們說是涉嫌刑事案件…什么經濟案…嗚…你六叔剛剛趕到,正在交涉…家里…家里已經亂套了!宗族里那些叔叔伯伯都過來了…你快回來啊!快!”背景是一片七嘴八舌的嗡嗡議論聲,楊成甚至能聽到幾個族叔焦慮的呼喊聲。
“刑事案件?地點?哪個分局?帶走的時候說什么了?”楊成的心臟猛地一沉,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緊,聲音卻出奇地冷靜下來,是風暴來臨前夜的沉寂。他需要關鍵信息。
“就在家里…門口有警車,沒掛分局牌子…好像說是‘配合調查’,可那么多人看著…”楊母泣不成聲,“帶頭的看起來像經偵那邊的,很正式的樣子…”“我知道了。媽,冷靜點,待在家里,鎖好門,等我回去。什么都不要說,任何人問都說不知道。”楊成簡短地命令著,眼神如同淬火的鋼,“我馬上就到。”他切斷電話,剛才縈繞心頭的關于楊橙和婚姻的糾結瞬間被一股冰冷刺骨的緊迫感徹底沖刷干凈。
父親作為楊氏集團創始人和精神領袖,在集團A+H股上市的關鍵時刻被公開帶走調查,不啻于一場九級地震,其帶來的連鎖反應和破壞力難以估量。
他霍然起身,甚至沒有再看一眼坐在沙發上的莊然,只留下一句冷硬的交代:“我有急事,失陪。”便大步流星地沖向門口。莊然呆坐在原地,那張美麗精致的臉上,震驚于楊成已婚的情緒還未完全消退,便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沖擊得一片空白。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來的巨大危機感,看著楊成瞬間挺拔緊繃如出鞘利刃般的背影,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混合著錯愕、擔憂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意識到的復雜情緒。楊家這艘巨輪,要遭遇前所未有的大風暴了。
而風暴中,這個她認為原本應該屬于她的位置,被另一個名字占據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楊成幾乎是沖出辦公室的。電梯下降得異常緩慢,每一秒都像被拉長了數倍。金屬廂壁上倒映著他冰冷緊繃的側臉。他快速撥打著電話,聲音壓得極低:“老周,是我。我爸的事怎么回事?……嗯,知道了。動用所有關系,弄清楚具體哪個分局經手,涉案事由?……盡快!……對,封鎖消息。聯系張董秘,準備好上市公司重大事項公告框架模板,等我回去確定內容!……安撫核心機構投資者,口徑一致:配合調查,公司運營一切正常!……特別關注莊氏銀行和其他幾家授信額度大的銀行動向!”
掛掉電話,他立刻撥通另一個加密號碼:“阿杰,啟動‘磐石’一級預案。賬上所有可用資金轉入一級備用賬戶。核查所有與爸私人有密切財務往來的賬戶和關聯方,名單在我加密郵箱里。……對,立刻!凍結名單上所有可疑或高風險的往來,等我下一步指令!……優先確保集團上市公司層面資金鏈的安全閥在崗!”車子已停在樓下,楊成鉆進座駕,對司機只沉聲吐出兩個字:“一島別墅!最快速度!”
車子如離弦之箭匯入深城傍晚開始擁堵的車流。窗外霓虹初上,流光溢彩,卻絲毫照不進楊成此刻的心。引擎的低吼和車載空調的細微風聲成了背景音。
他靠在后座,閉著眼,但大腦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父親出事,絕不會是孤立的個人事件,這背后必然有強大的推手,針對的可能正是他近期推行的激進改革或者楊氏集團控制權!
莊然剛才那番聯姻輸血的話在此刻突然有了更現實也更殘酷的意義——莊家的“血”確實可能是最快緩解集團燃眉之急的速效藥。一邊是家族基業的生死存亡,一邊是他剛剛許諾終身、需要他護在羽翼下的楊橙。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般壓迫著他的神經。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收緊又松開。莊氏銀行…莊然…他的眼神在黑暗中掠過一絲難以分辨的冷光。
一島別墅的奢華大門洞開著,遠遠就能感受到里面的氣氛凝重。名貴的香氛被一種焦慮不安的氣氛攪得渾濁。巨大的水晶吊燈下,楊氏家族的重要人物幾乎悉數到齊,每個人的臉上都罩著一層或濃或淡的陰云。楊成的母親,那位平日里雍容華貴的婦人,此刻靠在沙發一角,臉色蒼白如紙,指尖顫抖,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身旁圍坐著幾位關系密切的族中女眷,低聲勸慰著,聲音里也滿是壓抑的恐慌。
客廳里的男性成員則聚在另一邊。二叔楊建仁(楊父同父異母之弟)面色陰沉,在落地窗前煩躁地踱步,手里夾著的雪茄幾乎燃盡也渾然不覺,時不時對著電話那頭低吼,額角青筋跳動。三叔公楊啟華(家族中輩分頗高的元老)端坐在沙發中央,布滿老年斑的手緊緊握著紅木拐杖,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試圖從這些后輩的臉上捕捉到一絲一毫的異樣。六叔楊建華(分管集團部分傳統業務)則顯得沉穩一些,他剛打完一個電話回來,聲音低沉有力:“大家稍安勿躁。我已經托了幾個老關系,初步了解是有人實名舉報大哥涉及到一樁并購案的財務造假和涉嫌轉移資產,金額很大,性質惡劣。現在定性為‘涉嫌重大經濟犯罪’,是經偵總隊直接辦的。人在市局暫時留置協助調查,目前人身安全無礙。我和章律師馬上過去跟進協調,爭取取保候審,但難度不小,主要是證據指向性暫時不明朗,且社會關注度很高。”他的話讓眾人心頭的石頭更沉了幾分。
章律師,是楊氏集團常年重金聘請的金牌刑事辯護大律師。
楊成一踏進客廳,焦灼的目光立刻匯聚到他身上。他是年輕一輩當之無愧的核心,尤其在父親缺席的時刻。“阿成回來了!”“情況怎么樣?”楊成迅速環視一周,對著母親和六叔微微頷首示意收到信息,直接切入核心:“媽,六叔。”他走到母親身邊,大手安撫性地按了按她顫抖的肩膀,給她一絲力量,“沒事,有我們在。”然后抬頭,目光堅定地掃過在場的核心長輩,“現在最緊要的是兩點:第一,確保集團正常運轉,穩住資本市場信心,絕不能亂;第二,動用一切合法合規的資源,配合警方調查,弄清真相,想辦法保釋父親。”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像給搖擺的定海神針注入了一股能量,“我已聯系信得過的資金方,稍后有明確反饋。張董秘已經準備停牌預案和公告草案,內容待定,方向是‘董事長個人因協助調查暫時無法履職,公司運營一切正常’,六叔你幫我盡快最后確認措辭和流程。二叔,您分管財務,立刻成立應急小組,由你牽頭,老三叔公做顧問,確保所有現金流穩定,特別盯緊銀行授信,務必穩住授信額度不被收縮!所有在途貸款和對外付款計劃重新評估緊急度,能延遲的都延遲!另外,”他轉向六叔,“我建議您立即以臨時授權代表的身份,與董秘一起去交易所對接,情況隨時可能惡化需要臨時停牌。”
他的指令簡潔清晰,思路在巨大的壓力下異常清晰,甚至比以往在談判桌上更為凌厲果斷,隱隱有了一種臨危受命的領袖氣質。幾個叔伯眼中都閃過一絲意外和審視,隨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楊成的能力,他們內心深處是承認的,只是以往的光環被楊家嫡長子身份和楊父的龐大身影所掩蓋。
此刻危機來臨,楊成身上那種源自他母親家族血脈深處的堅韌與決斷力,以一種迫人的姿態展露無遺。沒有人再像往常一樣試圖去挑戰或者質疑他這位“少東家”,此刻家族命運懸于一線,需要的是絕對的執行力和凝聚力。
在眾人應聲準備行動的當口,楊母猛地抓住楊成的手腕,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帶著哭腔:“阿成!還有一件大事!我剛才就想說…莊家!莊然剛才還在問你…莊伯伯說了,只要你趕緊和莊然訂婚,婚禮越快越好!他們愿意…愿意拿出一個天文數字,用莊然嫁妝的名義,注入我們集團!這是莊家銀行的巨額免息貸款啊!就能解決眼下周轉不靈的大窟窿!現在唯一能救急的就是莊家了,阿成!你爸的事,莊伯伯答應動用在司法系統的力量幫忙斡旋!……什么婚前協議,什么獨立發展,現在不是講那些的時候了!你爸還在里面!你為了那個女人,難道連你爸都不管了嗎?連楊家上下這么多人的飯碗都不顧了嗎?!”
“聯姻輸血”?楊母的話像一顆重磅炸彈,在剛剛因楊成的部署而獲得一絲秩序感的客廳里再次炸開。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楊成身上,期待、復雜、甚至有人(如二叔)眼中隱隱透著“果然如此”的認同和對現實妥協的意味。這是最快拿到救命錢的辦法!
楊成在母親話音落下的瞬間,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幾乎是立刻意識到了莊然剛才辦公室里那份“鎮定”下掩藏的交易籌碼!
她早就知道了!或者說,莊家就是在這個最恰當的時機拋出這個條件!他慢慢抽出被母親緊握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背脊。客廳里落針可聞,只聽得見粗重的呼吸聲和窗外晚風吹過庭院樹木的沙沙聲。
“謝謝莊家的好意。”楊成的語氣異常平靜,平靜得讓楊母幾乎要絕望,“但我,已經結婚了。”“什么?!”“阿成,你說什么?”“結婚?和誰?”
“我結婚了,配偶楊橙。”楊成抽出被母親鉗制的手腕,聲音砸在死寂的空氣里像冰錐落地。長桌盡頭傳來四姑的嗤笑:“就是初中總偷你校服那個精神病?當年退學難道不是因為她割腕?”
滿室目光淬毒般刺來。楊成解開西裝扣緩步走向主位,黑色大理石桌面倒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三件事:第一,董秘立即發布停牌公告,措辭強調集團現金儲備充足;第二,六叔聯系經偵的陳副局,告訴他今早移交檢察院的‘醫療器械行賄案’證據鏈在我手里;第三——”他解鎖手機劃出加密郵件,“磐石資本20億美金可轉債半小時后到賬,年化4.8%,夠付本月到期債務利息。”
整張長桌如被按下暫停鍵。三叔瞪著郵件末尾鮮紅的“磐石”Logo倒抽冷氣——這家以狙擊問題企業聞名的對沖基金,竟在楊氏暴跌時伸出橄欖枝。母親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莊家要的是楊氏媳婦的身份!你為個女人賭上全家...”
話音未落,楊成手機震動。莊然的名字在屏幕閃爍,他直接按下免提:“楊氏需要多少授信額度?”莊然帶笑的聲音淌過凝固的空氣:“莊氏銀行可開放200億信貸池,只是父親希望明天發布會由我們共同出席。”“按五年期LPR利率上浮15%,明早十點簽過橋協議。”楊成掛斷的瞬間,六叔手機亮起陳副局的回復:【楊董暫轉留置室,舉報材料系境外IP偽造】。---
莊家書房,莊然將手機擲進絲絨沙發,猩紅酒液在高腳杯中晃出漩渦。書房暗處傳來莊父低沉的質問:“他寧愿借高利貸也不娶你?”“磐石資本的LP里有瑞士FHB銀行,那是橙資本最大托管方。”莊然展開平板電腦調出股權圖譜,指尖點住楊橙與磐石的交集點,“楊成在替她鋪路——用楊氏的危機給妻子搭跳板。”莊父雪茄紅光驟亮:“那就讓火燒得更旺。通知港交所,拋售我們持有的5%楊氏流通股。”“不。”莊然抽出書柜底層的中學相冊。泛黃照片里,主席臺上并肩接受奧數頒獎的楊成與楊橙,袖口蹭著同一道粉筆灰。她抽出照片一角塞進碎紙機:“我要所有人親眼看著,他選的浮木是怎么把楊家拖進深淵。”
楊氏集團作戰室,三十層高樓被暴雨沖刷成巨大水幕,交易大廳內上百塊屏幕泛起熔斷的猩紅。楊成扯松領帶緊盯中央主屏:H股代碼600198下【-42%】的數字觸目驚心。“停牌申請被聯交所駁回!做空量是平時的三百倍!”董秘嘶吼著摔了耳機。年輕操盤手慘叫起來:“北美對沖基金SphinxCapital剛在推特發布做空報告!直指科創基金洗錢——”楊成抓起加密電話撥通大西洋彼岸:“Chris,你的AI輿情監測就值這點能耐?”電話那頭鍵盤聲如急雨:“水軍ID來自莊家控股的星火傳媒!但真正致命的...”電流雜音中突然插入陌生變聲器:【楊董想知道舉報人是誰嗎?看郵箱】
未讀郵件里跳出一張泛黃病歷:十五歲楊橙在南山療養院的診斷書——邊緣型人格障礙,自殺傾向。第二頁附著她蜷縮在病房角落的照片,手腕紗布滲著血漬。郵件底部一行小字:【楊太太的病歷頭條見?】
楊成眼底淬出寒冰:“定位發件IP。”“在蘇黎世加密服務器跳轉...等等!楊氏食品代工廠直播!”助理尖叫著切畫面——流水線上腐爛的肉制品被鏡頭放大,彈幕涌起“黑心企業”的狂潮。楊成奪過話筒切進直播信號:“我是楊成。畫面中涉事工廠已于三日前解除合作,GPS數據證明該直播定位在莊氏生鮮倉庫。”他示意技術總監放大倉庫門牌號,“五分鐘內,我會開放該倉庫所有冷鏈運輸記錄。”屏幕右下方實時數據突然開始滾動——莊氏食品過期原料采購清單、海關造假單據依次彈出,直播間瞬間陷入混亂。
別墅密室,楊成推開通往地下酒窖的暗門時,三叔正將一沓文件塞進碎紙機。“經偵查到科創基金的空殼公司了。”楊振業襯衫領口沾著威士忌漬,“你爸挪錢去補楊橙她媽爛賭的窟窿——那女人上月在澳門欠莊家賭場八千萬!”酒柜玻璃映出楊成驟然僵硬的背影。
三叔壓低聲線:“當年楊橙退學不是治病,是她捅傷了討債的莊家馬仔!你爸壓下了案子...現在莊家用這事逼你離婚!”
手機亮起楊橙的對話框。她發來夜宵照片:白粥配著剝好的栗子殼,背景是滬上金茂大廈的燈光——此刻她正代表橙資本參加跨境并購談判。
楊成指尖摩挲過照片里她袖口的墨點,突然想起十八歲那日:他在圖書館撞見楊橙用鋼筆尖扎自己手臂,血珠滴在《金融工程》扉頁上。他奪過鋼筆時,女孩眼里驚惶與狠戾交錯:“數學題解不出的時候...疼才能清醒。”
此刻他按下語音鍵的聲線平穩如常:“栗子別吃涼的,胃藥在旅行箱夾層。”放下手機卻將文件拍在酒桶上:“用這個跟莊家換人。”三叔看清標題駭然后退:《2009-2015莊氏地下錢莊流向清單》——足以讓莊家半數入獄的重磅炸彈。
楊成點燃煙卷,火光在瞳孔里明明滅滅:“告訴莊啟明,明早簽過橋協議時,我要看到父親坐回這張桌子。”
私人機艙(黎明破曉)灣流G650穿透云層時,楊成面前攤開兩份文件。左側是婚前協議公證頁,“楊橙代持磐石資本32%股權”的條款墨跡猶新;右側莊氏的過橋協議里,年化利率被鋼筆改成駭人的17.8%。特助低聲匯報:“夫人凌晨在滬暈倒送醫,確診疲勞性心絞痛...她拒絕通知您。”舷窗倒影里,楊成攥著病歷單的手暴出青筋。手機突然震動,莊然發來實時監控截圖:楊橙獨自坐在輸液室角落,左手壓著心口,右手還在敲筆記本電腦。“改降虹橋。”楊成切斷衛星電話調出加密備忘錄。屏幕頂端標注【2015.10.7】的條目下記錄著:【校醫說橙缺氧昏迷時喊了媽媽。她母親今天跳海自殺——永遠別讓她知道那天我攔下自殺熱線電話的是誰】。下方新增的條目墨跡淋漓:【2025.4.16,她用命賭我的劫。我押上全部籌碼: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舷窗外朝陽刺破云海,金紅光芒潑進艙內照亮他無名指上的戒圈。戒圈內側刻著《飛鳥集》的句子:“Theworldhaskissedmysoulwithitspain,askingforitsreturninsongs.”——這正是十八歲楊橙寫在課本扉頁的句子。此刻他的手機屏幕亮起新消息:【楊董,老先生已回家】。
楊宅主臥楊成推開臥室門時,父親楊振國靠坐在床頭。晨光給老人病容鍍上金邊,他看向兒子衣襟沾染的血漬——那是楊橙昨夜輸液時攥出的傷口又滲了血。“莊啟明剛簽完補充協議。”父親聲音嘶啞如砂紙磨過,“利率夠買下整座銅礦了...值得嗎?”楊成將藥碗放在床頭柜,袖口滑出一道陳年疤痕——那是十年前給絕食的楊橙灌粥時被她咬穿的齒痕。他調出剛截獲的加密郵件投影到墻上:莊然發給媒體的楊橙病歷檔案,末尾PS了偽造的HIV陽性報告。“當年您教我的第一課是什么?”
楊成忽然問。老人瞳孔微縮,聽見十八歲的自己隔著時空回答:‘資本博弈里,要摧毀對手最珍視的標的物’。”楊成關閉投影儀,病房回歸寂靜:“我的標的十年前就定了。”窗外傳來螺旋槳轟鳴——直升機正待送他趕赴滬上醫院。
房門合攏前,老人突然開口:“當年她媽跳海前...把橙橙托福成績單寄給了我。全獎錄取stf大學數學系的通知書。”他顫抖著手抽出枕下泛黃紙張,“壓了十年...該物歸原主了。”直升機升空的狂風卷起窗簾,楊成在震耳欲聾的轟鳴中看見紙頁上暈染的淚痕——不知是當年女孩被母親撕毀夢想時的絕望,還是此刻掠過他指腹的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