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的夜,從未像今晚這般粘稠而沉重,仿佛濃得化不開的墨汁,沉沉地壓在摩天大樓林立的城市上空,也壓在每一個與楊氏集團命運休戚相關的人心頭。
一場蓄謀已久的颶風,已在看不見的海域醞釀多時,此刻正以一種摧枯拉朽的姿態,席卷而來。風暴的核心,一邊是楊成背負的家族產業傾塌的陰影,另一邊則是楊橙嘔心經營的“橙資本”在資本洪流中搖搖欲墜的巨舟。
楊氏:大廈將傾:燈火通明的楊氏集團頂樓作戰指揮室內,空氣凝重得幾乎凝固。父親楊建國被調查的消息雖被嚴格封鎖,但資本市場的嗅覺最為靈敏。墻上的巨型屏幕上,代表著楊氏集團核心上市子公司的那一條K線,像一條垂死的巨龍,正以一種觸目驚心的斜率向下俯沖。“莊家已經掃貨超過12%,他們還在增持!”“北美對沖基金‘灰狼資本’剛剛發布了做空報告,直指我們東南亞并購項目的財務疑點,措辭極其惡毒!”“港交所剛剛駁回了我們的停牌申請!理由是‘需要更多信息披露’!”楊成站在窗前,背對著滿室的焦躁與匯報。
深城的萬家燈火倒映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卻無法驅散那層冰冷寒意。父親協助調查時那驚愕又帶著一絲了然的眼神,仿佛刻在了他腦海里。證據鏈完整……莊家趁火打劫……二級市場拋售引發的踩踏……每一條消息都像一記重錘,砸在本就搖搖欲墜的根基上。他強迫自己冷靜。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窗框,留下模糊的指印。
“繼續執行B方案,”楊成的嗓音帶著徹夜未眠的沙啞,卻異常清晰,斬釘截鐵,“質押家族信托項下剩余的所有流通股,盤口出現3%以上的買盤立刻吃掉,不能形成無底洞式的拋壓!”“楊總,這樣您的個人風險敞口會大到無法計量……”首席財務官的聲音帶著顫音。“執行。”楊成頭也沒回,只有兩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他賭上的,不僅是整個楊氏的未來,更是他個人畢生積累的信用與資本。質押,意味著一旦股價跌破強平線,他將瞬間背負天文數字般的債務,萬劫不復。
就在這時,刺耳的咳嗽聲似乎隔著電流鉆進他繃緊的神經——是留在醫院的保鏢通過加密線路傳來的楊橙的動靜。那份強撐起來的堅韌外殼下,她的身體如同她的事業,同樣走在懸崖的邊緣。一股尖銳的心痛攫住了他,比任何商業打擊都更讓他窒息。
橙資本,熔爐中的煉金術。
與此同時,深城另一端的“橙資本”總部,氣氛同樣如墜冰窟。巨大的操盤室,平日井然有序的鍵盤敲擊聲此刻被一種壓抑的死寂籠罩,只有服務器風扇瘋狂旋轉發出的巨大噪音,昭示著運算的恐怖負荷。27.8億!屏幕上那個鮮紅的虧損數字,如同黑洞般吞噬著所有人的信心。林啟明的基石資金強行撤出,引發了難以預料的連鎖反應。精心構建的農產品套利策略在高頻交易領域遭遇黑天鵝,非但沒有捕捉到微小價差,反而在瞬間觸發了隱藏在策略深處的反邏輯指令模塊——這是個幾乎從未生效過的“自毀”開關,旨在極端異常情況下強制平倉止損,卻因其設定的條件過于嚴苛而鮮被啟用。如今,它像一個脫韁的惡魔,無視所有人工干預指令,以完全違背正常交易邏輯的方式在多個市場同時砸盤平倉,造成了難以想象的巨額損失。楊橙站在指揮臺的中央,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胸口的絞痛(疲勞性心絞痛的殘留效應)一陣陣襲來,但她站得筆直,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顯示屏,像一柄強行出鞘、劍身卻已布滿裂紋的利刃。巨大的精神壓力和身體的極度不適讓她的指尖冰冷而微微顫抖,但聲音卻冷冽得如同淬過寒冰:“孫宇!立刻給我找出觸發‘反邏輯指令’的代碼深層邏輯漏洞!它為什么會在看似常規波動中啟動?策略參數的異常閾值是誰設置的?何時被修改過?”量化組總監孫宇同樣雙眼通紅:“楊總,代碼……太復雜了,觸發邏輯像是一個復雜的嵌套陷阱,似乎是……在策略最初設計時就埋下的,可能涉及底層授權……”
“我不要聽‘可能’!”楊橙猛地拍在控制臺上,桌面上的水杯劇烈晃動,“拆解它!逆向推演!我要知道是誰在什么時候埋下了這顆足以摧毀一切的‘定時炸彈’!”
她直覺這絕不只是技術失誤那么簡單,聯想到林啟明精準撤資的時機和那份所謂的“證據鏈”……一個可怕的猜測在她心中成型——有人,從內到外,精心策劃了這場針對橙資本,甚至也連帶打擊楊氏的完美風暴。
下達應急指令的嗓音沒有絲毫動搖:“全體注意!A組負責立刻切斷‘反邏輯指令’對剩余頭寸的控制權限,啟動人工手動強制平倉序列,最大限度保留存量資金!B組分析市場對手盤,鎖定砸盤過程中最大的幾個承接方!C組調用所有冗余流動性,優先保證客戶贖回資金到位!D組聯系所有核心機構客戶,進行一對一溝通,準備最壞情況的應對預案!”
話音剛落,她的手機震動,屏幕上赫然跳出兩個字:楊成。
幾乎是同一秒,操盤室里有人驚呼:“新的對沖基金加入砸盤!目標直指我們剩余的核心持倉!”楊橙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的腥甜,接通了電話,語速飛快:“修正錯誤,在清理門戶。你那邊?”電話那端沉默了一瞬,只有壓抑的呼吸聲:“……頂住。”沒有多余的安慰,只有沉甸甸的兩個字。他們是兩個在風暴眼中獨自掌舵的船長,此刻的對話,已是最深的理解與無言的支撐。
處理完電話,楊橙將自己關在辦公室內,用最短的時間完成了給監管的初步事故說明報告草稿(那份最終將在清晨發出、決定性的文件)。
凌晨兩點,巨大的精神透支讓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抓起一個加密的移動硬盤——里面不僅裝載著部分核心策略的冗余備份,還有她從系統日志中緊急提取的、指向“內鬼”和外部勾結的蛛絲馬跡——獨自走向寂靜無人的地下車庫。
陰冷潮濕的空氣裹挾著汽油與塵埃的味道。高跟鞋敲擊水泥地的聲音在空曠的車庫里回蕩,異常清晰,更添幾分孤寂。就在她走向自己的白色座駕時,兩道刺眼的白光猛地打來,伴隨著低沉沉穩的引擎轟鳴聲。
一輛線條極其流暢的跑車橫亙在她面前。不是莊然那輛惹眼的粉色勞斯萊斯,而是楊成最常用、也是性能最強大的定制座駕。車窗滑下,楊成坐在駕駛座,臉色在車庫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疲憊,深邃的眼眸在車燈的映襯下亮得驚人,仿佛燒著兩簇幽暗的火。“上車。”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感。
楊橙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她沒約他,尤其在這種焦頭爛額的時刻。她想拒絕:“我……”“需要我下車抱你?”
楊成打斷她,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但那笑意并未抵達眼底。楊橙沉默。她知道他做得出來。身體的疲憊和內心對某種未知“庇護”的復雜渴望糾纏著,讓她在對抗的沖動上慢了半拍。
就在這一瞬間,楊成已經推開駕駛室的門下車。他身形挺拔,幾步就走到楊橙面前,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他身上殘留著極淡的消毒水味(顯然是從醫院處理完傷口就趕來了),混合著一絲無法忽略的、屬于他的冷冽氣息,瞬間淹沒了楊橙的感官。
楊橙下意識地想將懷里的硬盤往身后藏。楊成的目光精準地鎖定了那個金屬小方塊。“拿的什么?”他伸手。“公司的事,你別管。”
楊橙緊緊護著,如同護著最后的救命稻草。“給我。”楊成的手指幾乎碰到了她的手背。“楊成!”她的聲音帶著怒意。下一秒,楊成長臂一攬,不容分說地將人裹入懷中。他的力道極大,禁錮著她的掙扎。另一只手則無比迅捷地探入她緊抱的手臂之下,輕松地將那個硬盤掏了出來,掂量了一下,目光沉靜地掃過硬盤上的加密標識。“重要的東西?我替你保管。”他的語氣理所當然,完全無視楊橙憤怒的瞪視。
然后,幾乎是半摟半抱著,將還在微微掙扎的楊橙塞進了副駕駛。引擎再次咆哮,黑色的鋼鐵猛獸載著沉默僵持的兩人,沖破地下車庫的昏暗光影,融入了深城凌晨更為深邃的夜色里。
車子并未駛向楊橙原本的目的地,而是開向遠離市區喧囂、依山傍水的頂級豪宅區——翡翠壹號。最終停在一棟低調奢華、現代感極強的獨棟別墅前。楊成輸入密碼,厚重的大門無聲滑開。一踏入玄關,楊橙愣住了。門外是凜冽的風暴,門內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溫暖的燈光傾瀉而下,柔和地包裹著空間。玄關墻上是一幅抽象畫,極簡的線條和冷靜的色調,正是楊橙欣賞的一位北歐藝術家的作品。
客廳的設計簡約大氣,米色系的沙發旁,隨意地放著一個舒適的搖椅——那是她曾在一個拍賣會上無意多看了一眼,但因“過于休閑”而沒舍得買下的限量款。空氣中彌漫著精油的淡雅芳香,是她一直使用的助眠香薰配方。開放式的廚房中島臺上,放著一個造型獨特的研磨咖啡機,是她喜歡的品牌和型號。甚至角落里,還擺放著幾盆生機勃勃、易于打理的蕨類植物……這些細節,無聲地宣告著這里并非一個冰冷的住所,而是被精心營造的、充滿了“楊橙”痕跡的空間。
一種被細致觀察、被默默記掛的感覺,猝不及防地擊中了她冷硬已久的心臟。“還缺什么告訴我。”楊成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已經脫去了厚重的西裝外套,只穿著簡單的深色襯衫,袖口隨意挽起,露出一截小臂。楊橙沒有回答,她需要時間消化這份過于刻意的“家”帶來的沖擊。
她徑直走向二樓主臥的衣帽間——那個存放私密物品,也最能體現主人“本真”的地方。衣帽間通透明亮,衣物鞋帽分門別類,一絲不茍。她的目光在那些顯然按照她的尺碼和風格購置的嶄新衣裙上掠過,最終落在一個嵌入墻內的小型電子保險柜上。她鬼使神差地輸入了自己的生日——如同她在醫院更改密碼那次一樣。“嘀!”一聲輕響,鎖開了。里面并非金銀珠寶。
最上層,靜靜躺著那份她親手簽下的《婚前協議》,但旁邊多了一張單獨的補充條款文件。楊橙抽出仔細一看,心臟驟然緊縮——條款上清晰地寫著:協議約定楊成名下所有股權歸楊橙代持的條款,在協議雙方存續期間(即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即時生效,且附加最高級別的執行保障機制(如遇楊成個人債務糾紛等重大風險,代持股權自動隔離)。這等于在楊成此刻正面臨的傾覆性風險中,給她筑起了一道最強的防火墻!他幾乎把自己剝得赤條條去面對風暴,卻把最堅硬的盔甲穿在了她身上!她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他結婚前夕那句“把股權給你”不僅僅是情話,更是一道不惜代價的護身符。中間一層,放著一個她意想不到的東西——一本《抑郁癥康復與認知行為治療》手冊。翻開扉頁,赫然是楊成的親筆簽名以及一行小字:“主治醫師:李牧原。2022年4月診斷。治療周期:兩年。結論:癥狀消失,社會功能恢復良好。”這解釋了為何他能在各種重壓下維持表面的強大運轉!
她曾深陷他熟悉的精神深淵,卻獨自完成了艱難的跋涉。
那些深夜電話里的疲憊,那些強行壓抑情緒的瞬間,此刻都有了新的注腳。最底層,則是一堆零碎卻充滿時光印記的小物件:一枚褪色的塑料發卡,是她高中時丟在操場、后來再沒找到過的;
幾張泛黃的卷子,是他高三時做錯的數學題被她用紅筆圈出詳細步驟的“批改卷”;甚至有一個空掉的香櫞潤喉糖盒子,是她咳疾嚴重時無意遺落在他車上,被他悄悄收起的……這些微不足道的碎片,跨越十余年的時光,被他像珍寶一樣珍藏于此。
每一個物件背后,都承載著一段被刻意忽視、或刻意遺忘的微小交集。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澀涌上鼻尖,眼眶開始發熱。
就在這時,楊成走了進來。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楊橙正在查看保險柜,只是自然地想從衣柜里拿件干凈的居家服。然而就在他抬手時,動作明顯一滯,眉心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
“你怎么了?”楊橙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不自然。
“沒事。”試圖敷衍。
楊橙不再追問,幾步上前,在他還未來得及完全轉身時,猝不及防地掀開了他襯衫的后腰。
淺藍色的布料上,靠近左側肋骨的位置,赫然印著一小片已經暈染開來的、尚未干透的暗紅!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強硬地拽著他在旁邊的矮凳上坐下,伸手就去解他的皮帶扣和襯衫下擺的紐扣。
楊成罕見地沒有反抗,任由她動作。襯衫下擺掀開,腰腹間纏繞的紗布暴露出來,中央的位置正被新滲出的血液染紅了一小塊。“怎么弄的?!”
楊橙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音,指尖觸碰到那帶著濕意的溫熱血跡,一陣心悸。
“小事,下午處理點私事,遇到幾個不長眼的。”楊成聲音平靜,仿佛在談論天氣。“處理什么私事要傷到肋骨?別告訴我是你叔那邊!”楊橙追問,手下動作卻不由自主地放輕,開始小心翼翼地解開紗布,準備檢查傷口。“給你換戒指。”楊成的視線飄向楊橙依舊戴著那枚白鉆婚戒的無名指,輕描淡寫地說,“覺得這個冷光太生硬,跑了幾家店,沒找到稱心的主石,回來的路上被兩輛摩托截住……車里正好有之前準備的應急醫療包,我自己處理過了。”
楊橙解紗布的手指猛地僵住。
換戒指……僅僅因為她說過一句不喜歡白鉆的冷光?在她為27.8億的虧損焦頭爛額,在他背負著家族生死存亡的時刻,他竟然跑去給她換戒指?還因此受了傷?這份笨拙到近乎愚蠢的用心,這份不顧自身安危的執著……像一把滾燙的烙鐵,狠狠地燙在她的心上。
一股尖銳的疼痛混合著酸楚瞬間擊穿了所有冷漠的防御。一直以來,她都在計算得失,衡量風險,懷疑他的靠近是為了當年未能征服的執念。可眼前這鮮紅的傷口,保險柜里那些沉默的見證,無不清晰地、無聲地宣告著一個她難以面對的事實——他的用心,比她想的重得多,深得多,也純粹得多。
淚水終于毫無預兆地沖垮了眼眶,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她正為他處理傷口的手背上,溫熱而滾燙。
翌日清晨。
當第一縷熹微的晨光透過落地窗灑進客廳時,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川貝雪梨的甜潤清香。楊橙走出臥室,腳步依舊有些虛浮,但精神似乎因一場傾瀉而出的眼淚緩和了幾分。
餐桌上,沒有豐盛的早餐,只有一個冒著熱氣的白瓷燉盅,旁邊放著一疊裝訂整齊的文件。文件首頁幾個醒目的字跳入眼簾:《橙資本流動性支持方案(最終版)》。楊橙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拿起文件,飛快地翻閱。核心條款清晰無比:楊氏集團(BVI)旗下控股的離岸資本平臺,將通過復雜的關聯架構和資金通道,向橙資本注入一筆總額為50億人民幣的緊急流動資金!提供期限為三年,無息。關鍵的是,作為個人擔保,楊成承擔了這筆資金的全額無限連帶責任!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一旦橙資本無法在三年內扭轉頹勢或出現任何風險導致無法歸還這筆錢,所有的債務將直接壓到楊成個人頭上!他之前為家族質押股權已經走在鋼絲上,現在又為她,為他曾試圖摧毀的“橙資本”,背上了這座由50億構成的沉重“十字架”!
這絕非單純的商業援助,更像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一份用自身全部身家甚至人身自由作為賭注的……告白。他把她的事業,當成了自己的事業去守護。就在此時,孫宇的加密電話打了進來。“楊總,監管問詢函升級了!要求我們務必在今天上午十點前,正式提交關于策略失效、巨額虧損及后續風險處理的完整書面說明報告,并對報告中所有數據和分析結論的真實性、完整性承擔完全責任!
否則……否則可能面臨暫停運營、甚至吊銷牌照的嚴厲措施!”孫宇的聲音充滿驚惶。說明報告……楊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書房的方向。那份耗費了她一夜心力、準備提交的草稿就在里面。
其中不僅詳盡分析了技術原因和林啟明撤資的觸發作用,更隱隱指向了楊氏集團和莊家存在某種關聯可能性以及潛在的內鬼線索——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接近于事實的表述。
提交它,意味著“橙資本”的傷口將徹底暴露在監管和所有市場參與者的審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