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驟雨
靖海市的雨來得又急又猛。
顧寒舟站在酒店落地窗前，俯瞰這座被雨水模糊的城市。手機屏幕亮起，是顧瑤發來的消息：【表姐，照棠今天又沒吃午飯，顧嫂說她一整天都窩在房間里畫畫。】
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頓片刻，最終只回了一個【嗯】字。
三天了。自從她離開臨江，江照棠的消息就像這雨季的天氣一樣陰晴不定。有時一天發好幾條信息，問她什么時候回來；有時又一整天杳無音信，像只躲進殼里的蝸牛。
助理敲門進來，遞上一份文件：“顧總，林氏那邊的合同已經擬好了，您過目。“
顧寒舟接過文件，目光卻落在桌角的藥盒上——那是江照棠平時吃的心臟藥。臨走前她特意去藥店買了一模一樣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
“顧總？“助理小心翼翼地問，“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顧寒舟收回目光，快速翻閱文件，“明天簽約儀式幾點？“
“上午十點。陸總說想請您共進午餐...“
“推了。“顧寒舟合上文件，“訂下午三點的機票回臨江。“
助理有些詫異：“這么急？陸小姐還說要帶您參觀他們的新項目...“
“我說，推了。“顧寒舟抬眼，目光冷得像冰。
助理立刻噤聲，匆匆退出房間。
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像某種不安的鼓點。顧寒舟拿起手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撥通了江照棠的電話。
響了很久，無人接聽。
她皺了皺眉，又撥了顧家的座機。這次接得很快，是顧嫂驚慌的聲音：“大小姐！江小姐她...“
顧寒舟的心猛地一沉：“她怎么了？“
“下午突然說心口疼，吃了藥也不見好，現在送去醫院了！顧瑤小姐跟著去的...“
電話那頭還在說著什么，但顧寒舟已經聽不見了。她抓起外套沖出門，雨水打在臉上也渾然不覺。
“立刻改簽！“她對等在車里的司機吼道，“最近的航班，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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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市立醫院的心內科病房里，江照棠蜷縮在病床上，臉色比床單還要蒼白。監護儀的“滴滴“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
“醫生說是情緒波動引起的心律失常。“顧瑤坐在床邊，小聲解釋，“她這幾天一直沒好好吃飯，昨晚還熬夜畫設計圖...“
江照棠虛弱地搖搖頭：“我沒事...別告訴姐姐...“
“晚了。“顧瑤嘆氣，“顧嫂已經打電話了。表姐那個脾氣，估計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江照棠的眼睛瞬間紅了。她不想讓顧寒舟看到自己這副樣子——像個永遠需要照顧的累贅。明明已經很努力在吃藥、在養病了，可這具破身體還是動不動就出問題。
“你別哭啊！“顧瑤手忙腳亂地抽紙巾，“表姐雖然兇，但她其實很關心你的...“
江照棠把臉埋進枕頭里，肩膀微微發抖。她想起顧寒舟臨走前那個輕輕的摸頭，想起她說要帶禮物回來時的表情...現在全毀了。顧寒舟一定會覺得她是個麻煩，是個永遠好不了的病秧子。
病房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出“砰“的一聲響。江照棠抬起頭，看到顧寒舟站在門口，黑發被雨水打濕貼在臉上，西裝外套也濕了一大片，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跑了一路。
“姐...姐姐...“江照棠的聲音細如蚊吶。
顧寒舟大步走過來，目光掃過監護儀上的數字，又落在江照棠慘白的臉上：“怎么回事？“
她的聲音比平時還要冷，眼神銳利得像刀子。江照棠瑟縮了一下，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對...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顧寒舟的聲音陡然提高，“對不起沒按時吃飯？對不起熬夜？還是對不起把自己折騰進醫院？“
江照棠的眼淚終于掉下來，順著臉頰滾落到被單上，暈開一個個深色的小圓點。
顧瑤看不下去了：“表姐！照棠已經很難受了，你別...“
“出去。“顧寒舟頭也不回地說。
顧瑤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默默退出病房，順手帶上了門。
房間里只剩下監護儀的聲響和江照棠壓抑的抽泣。顧寒舟站在床邊，胸口起伏，眼中的怒火漸漸被某種更復雜的情緒取代。
“為什么不好好照顧自己？“她終于開口，聲音低啞。
江照棠抬起淚眼，看到顧寒舟的表情不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痛苦的隱忍。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顧寒舟，一時間忘了哭泣。
“我...我只是想快點完成設計圖...“她小聲解釋，“西江項目馬上要開工了...“
顧寒舟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恢復了平靜：“設計圖比你的命還重要？“
江照棠低下頭，手指絞著被單：“我想...幫上你的忙...“
空氣凝固了一瞬。下一秒，江照棠感覺床墊一沉——顧寒舟坐在了床邊，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的眼睛。
“聽著，“顧寒舟一字一頓地說，“我不需要你幫忙，我只需要你好好活著。明白嗎？“
江照棠怔住了。顧寒舟的眼睛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深邃的墨色，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那眼神太過熾熱，幾乎要將她灼傷。
“明...明白...“她結結巴巴地回答。
顧寒舟松開手，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她：“醫生說你要再觀察兩天。西江項目的事不用操心，我會處理。“
江照棠看著她的背影，突然鼓起勇氣：“姐姐...你生氣了嗎？“
顧寒舟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沒有。“
“那你為什么不看我？“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月光透過云層，在顧寒舟的輪廓上鍍了一層銀邊。
終于，她轉過身，黑眸直視江照棠：“因為我在害怕。“
這個回答像一記重錘砸在江照棠心上。顧寒舟會害怕？那個永遠冷靜自持、無堅不摧的顧寒舟？
“怕...什么？“江照棠小心翼翼地問。
顧寒舟走回床邊，手指輕輕拂過她蒼白的臉頰：“怕你像媽媽一樣，突然就不見了。“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江照棠心底某個緊鎖的盒子。她突然明白了顧寒舟這些天的若即若離，明白了她為什么總是逼著自己吃藥、休息——她在用這種方式，笨拙地守護著所剩無幾的親人。
“不會的...“江照棠抓住顧寒舟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我會好好的...我答應你...“
顧寒舟的手很涼，指尖微微發抖。江照棠突然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她發高燒，江晚晴也是這樣守在她床邊，整夜握著她的手。那種被珍視的感覺，她以為再也不會有了。
“姐姐...“她輕聲喚道，眼淚又涌了出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顧寒舟沉默地看著她，突然俯身，將她輕輕擁入懷中。這個擁抱很輕，像是怕碰碎她，卻又很緊，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里。
江照棠聞到了顧寒舟身上混合著雨水和雪松的氣息，感受到了她胸腔里有力的心跳。這一刻，所有的病痛都變得微不足道。
“別再嚇我了。“顧寒舟在她耳邊低語，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江照棠在她懷里點點頭，眼淚打濕了她的衣領：“嗯...“
監護儀的“滴滴“聲突然變得規律起來，心率數字慢慢回到了正常范圍。顧寒舟松開她，看了一眼屏幕，嘴角微微上揚：“看來我比醫生管用。“
江照棠破涕為笑，臉還紅紅的：“姐姐比什么都有用...“
顧寒舟伸手擦掉她臉上的淚痕，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江照棠乖乖躺下，卻舍不得閉眼：“你不回去休息嗎？“
“不回去。“顧寒舟拉過陪護椅坐下，“閉上眼。“
江照棠這才安心地閉上眼睛。她感覺顧寒舟的手指輕輕梳理著她的頭發，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動物。
“姐姐...“她迷迷糊糊地喚道。
“嗯？“
“你說...要給我帶禮物的...“
顧寒舟的手頓了頓，隨即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本來想回家再給你的。“
江照棠睜開眼，看到那是一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上面印著某個珠寶品牌的logo。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條精致的銀質手鏈，吊墜是一片小小的玉蘭花瓣。
“喜歡嗎？“顧寒舟問，聲音罕見地帶著一絲不確定。
江照棠的眼淚又涌了出來，但這次是開心的淚水：“喜歡...特別喜歡...“
顧寒舟取出手鏈，輕輕戴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玉蘭是媽媽最喜歡的花。“
這句話讓江照棠心頭一熱。她知道，這條手鏈不僅僅是一件禮物，更是顧寒舟接納她的象征——她終于被允許，與蘇鈺共享同一個記憶。
“謝謝姐姐...“她撫摸著那片玉蘭花瓣，嘴角揚起甜甜的笑意。
顧寒舟看著她，眼神柔和了幾分：“睡吧。明天給你帶城西那家的紅豆粥。“
江照棠驚訝地睜大眼：“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那家的紅豆粥？“
顧寒舟別過臉，耳尖微紅：“顧嫂說的。“
這個小小的謊言讓江照棠心里甜滋滋的。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顧寒舟坐在床邊，看著她的睡顏，輕輕嘆了口氣。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照在江照棠手腕上的玉蘭手鏈上，泛著柔和的光。
窗外，雨終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