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瑤看得很清楚,最先放箭那位愁人并不是真要放箭。那位只不過是太緊張又拉弓拉太久,繃不住撒了出去。
奈何戰場并不講理,沒人在乎第一箭是怎么發出來的,高度緊張的禁軍騎兵只知道“他攻擊了,我得反擊”。
而禁軍的第一批箭其實僅射向愁人。
但那些歡喜人并不認為禁軍只針對愁人,于是他們也變成愁人,也跟著沖鋒。
然后禁軍不得不針對全體前東宮騎兵。
就是一場很莫名其妙的嘩變。
但再莫名其妙也要處理。
鄭彥還在發懵。
高明禮還在發懵。
鄭瑤提聚內力,大喝:“太子誠意招撫,非所謂詐而誅戮!愿隨高將軍歸京者,脫離戰場,放下武器!”
本來就是因為不信所謂招撫才有這場嘩變,現在鄭瑤仍以招撫為口號,前東宮騎兵又怎么可能會搭理?
想讓他們聽話,必須給實質的壓迫,讓他們恐懼,讓他們知道繼續戰斗就是死路一條!
鄭瑤飛馬直取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前東宮騎兵,一聲獅吼,一刀斬下他胯下戰馬的頭顱。
鄭瑤來終南山前速成了一下馬術,憑借內功帶來的超強身體掌控力,很快就能穩穩騎馬飛奔。
但要是騎馬近戰格斗的話,鄭瑤的馬術就遠遠不夠了,她現在能做到的也就是在馬上做簡單斬擊。
這倒霉騎兵是被鄭瑤那聲蘊含內力的獅吼震昏頭了,才眼睜睜看著鄭瑤肆意出刀。
要是他的馬槊能及時刺出,結果說不定就不一樣了——鄭瑤現在的馬術支撐不了靈活躲避,馬槊要是刺得夠快,說不定就刺中鄭瑤。
但沒有如果。
而鄭瑤能斬斷馬頭純屬大力出奇跡——運起內力,隨便一刀都有不俗威力。
鮮血泉涌,戰馬倒塌。
鄭瑤再提內力,再大喝:“太子誠意招撫,非所謂詐而誅戮!愿隨高將軍歸京者,脫離戰場,放下武器!三息之后,仍負隅頑抗者,有如此馬!”
這次大喝比上次更用力,上次不過提內力擴音,這次用內力制造獅吼功效果。
獅吼不分敵我,交戰兵士個個被震得耳膜生疼,不約而同停了戰,通通驚悚望向鄭瑤。
騎黑色駿馬,不著甲穿素色圓領襕袍、袍上有斑斑血跡。
提制式橫刀、刀刃有鮮血在流淌。
目光如劍,絕美面容冷肅如殺人不眨眼的羅剎。
一顆馬頭在她右邊地面。
一具無頭馬尸在她左邊地面。馬頸斷口整齊顯然一刀兩斷。鮮血仍從創口涌出,汩汩流淌地面。
甲士被壓在馬尸下,掙扎著哀嚎著,仿若任人宰割的魚。
全體兵士都看到了明晃晃的兩個字——高手。
前東宮騎兵都灰了臉,如此高手僅憑一己之力便能全滅他們二十來騎,繼續打下去就是死路一條。
都脫離戰場了,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回京。
一小半前東宮騎兵縱馬向山里奔去。
他們還是不信所謂招撫,選擇繼續逃亡。
留下來的那一大半里其實也沒幾個信,但他們愿意賭。
賭贏了繼續跟高將軍建功立業,賭輸了也就和高將軍一起死。他們愿意和高將軍一起死。
“馬校尉,請引兵追擊逃騎,能捕者捕,不能捕者殺!”鄭瑤冷酷下令,“切勿走脫一騎!”
鄭瑤和馬校尉平級,又不是這次招撫行動的使臣,其實無權命令馬校尉。
但馬校尉還是聽了鄭瑤的命令,或許因為鄭瑤是使臣鄭彥的女兒,也或許因為鄭瑤的實力讓馬校尉心悅誠服。
見馬校尉帶走一半禁軍騎兵追擊,那些扔掉武器留下來的騎兵頓時騷動起來。
而鄭瑤殺氣騰騰:“勿動,動,死矣!”
一個個瞬間蔫巴。
高明禮打馬靠近鄭瑤,語氣復雜道:“卻又為何追之不舍?”
都是一起共過患難的袍澤,即便他們不信自己要逃,高明禮也不希望他們灰溜溜被抓甚至被殺。
事實上,高明禮都有點動搖了,這到底是不是誠心招撫啊?誠心招撫有必要這么大殺氣?
要不是相信鄭彥的為人,要不是覺得自己不夠實力擺脫鄭瑤追擊,高明禮恐怕也要跑路了……
鄭瑤道:“他們若落草為寇,豈不荼毒百姓?”
封建時代,兵和匪就一線。這道理鄭瑤清楚,高明禮也清楚,于是高明禮無言長嘆。
鄭彥打馬而來,對高明禮道:“崇序,他們自尋死路,你又何必為之可惜?”
高明禮還是無言長嘆。
不久,馬校尉帶隊歸來。
禁軍騎兵有人數優勢、士氣優勢,追擊幾個逃騎還是比較輕松的,很順利就把幾個逃騎都抓了回來。
見這些逃騎無一被殺,高明禮的面色好看了一些。
“此間事了,回京師向殿下復命。”鄭彥以使臣身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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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偏殿,太子站著,聽身側的鄭彥匯報招撫全過程。
高明禮跪在太子身前兩步處,心里十分忐忑。
鄭瑤站在高明禮身側。
須臾聽完匯報,太子對鄭彥道:“卿才智非凡,真良臣也。”
對鄭瑤道:“卿勇略不俗,真大將之才。”
在太子看來,即便是他面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嘩變,做的也不會比鄭瑤更好。
“殿下過獎。”鄭瑤謙虛道。
太子笑謂隨從道:“傳教,賜鄭氏父女黃金五十兩,絹十匹。”
“謝殿下。”鄭彥、鄭瑤行禮。
太子走到高明禮正前方,居高臨下,道:“汝忠于職分,孤甚嘉之,今欲以汝為太子左衛率,汝可愿意?”
高明禮大喜,心想士美公誠不我欺,頓首道:“臣愿為殿下效死。”
太子捋須一笑:“卿之舊部便仍由卿統轄,那幾個逃騎除外。”
太子是能容不是賤,像這種給恩典都不要的,太子可沒有多余的仁心再給他們,至于怎么處置……
“依卿之見,我應如何處置那幾個逃騎?”太子問鄭瑤。
鄭瑤略一沉吟,建議道:“或可充入將作監為力役二十年,觀其行止,量移減等。如此既罪之,又示天下以寬仁。”
也就是勞動改造,表現好了可以減刑。
至于寬仁在哪兒……一群政變的失敗者,還不接受招撫,不殺就算寬仁了。
看高明禮那感激的眼神,就知道的確寬仁。
“便依卿言。”太子笑道,“孤甚可卿才,卿當勉勵,勿令天下以我為識人不明之主。”
鄭瑤配合道:“臣必建不世功以報殿下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