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晨，林予安站在梯子上，試圖把“暫停營業(yè)“的牌子掛得再顯眼一些。今天是程硯答應來做模特的日子，他特意閉店半天，為此還婉拒了幾位老顧客的預約。牌子歪了幾次，最后終于掛正時，他的后背已經(jīng)出了一層薄汗。
“小林啊，今天不開門？“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張姨拎著菜籃子站在那里，好奇地打量著緊閉的窗簾。
林予安趕緊從梯子上下來，“張姨好，今天有點私事...明天正常營業(yè)。“
張姨“哦“了一聲，眼睛卻瞟向柜臺上的兩人份餐具和那盤剛出爐的杏仁餅干。“有客人？“
“嗯...一個朋友。“林予安不自覺地摸了摸后頸，那里已經(jīng)開始發(fā)燙。
“是那個常來的高個子醫(yī)生吧？“張姨突然壓低聲音，“小安啊，阿姨多嘴問一句...你們...什么關系啊？“
林予安的手指僵在半空，喉嚨像是突然被什么堵住了。“就...就是普通朋友...“他的聲音比想象中要高，帶著不自然的顫抖。
張姨意味深長地“嘖“了一聲，“阿姨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從小就不一樣，對那些漂亮姑娘沒興趣...“她頓了頓，“但那個醫(yī)生...看起來挺正經(jīng)的，你們這樣...不太好吧？“
林予安感到一陣眩暈，仿佛有人突然抽走了他周圍的空氣。張姨的話像一把鈍刀，緩慢而殘忍地劃開他一直回避的現(xiàn)實——在別人眼里，他和程硯的互動已經(jīng)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疇。
“我們真的只是...“他試圖解釋，卻被風鈴聲打斷。
程硯站在門口，一身休閑裝扮——深灰色針織衫和黑色休閑褲，手里還拿著一本醫(yī)學期刊。他的目光在張姨和林予安之間掃了一圈，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
“打擾了？“程硯的聲音比平時還要冷幾分。
“沒有沒有！“林予安幾乎是跳著迎上去，“張姨正要走...對吧，張姨？“
張姨上下打量了程硯一番，突然堆出一個夸張的笑容。“哎呀，這就是程醫(yī)生吧？總聽小安提起你！我是隔壁花店的，從小看著小安長大...“
程硯禮貌性地點點頭，卻沒有接話的意思。張姨的笑容僵在臉上，氣氛一時尷尬得令人窒息。
“那...我先走了。“張姨最終說道，臨走前還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林予安的肩膀，“年輕人...多注意點影響啊。“
門關上后，書店里安靜得可怕。林予安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不敢抬頭看程硯的眼睛。
“她說了什么？“程硯突然問，聲音低沉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沒...沒什么...“林予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就是...老一輩愛八卦...你知道的...“
程硯沒有追問，但眉頭緊鎖。他走到柜臺前，看著那盤精心準備的杏仁餅干，表情稍微柔和了些。“你做的？“
“嗯，按照你喜歡的甜度...“林予安松了口氣，話題總算轉移了，“要現(xiàn)在開始嗎？畫具都準備好了。“
程硯點點頭，跟著林予安來到書店后面的小工作室。這個平時用來修復舊書的空間被臨時改造成了畫室，自然光從天窗灑落，正好照在中央的一把復古扶手椅上。
“你可以坐那里，“林予安指著椅子，“隨便擺個舒服的姿勢...看書也行，就像你平時那樣...“
程硯坐下，翻開帶來的醫(yī)學期刊。陽光落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線——高挺的鼻梁，線條分明的下頜，還有那雙專注時微微瞇起的眼睛。林予安趕緊支好畫架，生怕多看一眼就會暴露自己的心跳失常。
畫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兩人陷入舒適的沉默。林予安偶爾要求程硯調(diào)整姿勢，醫(yī)生都配合地照做，沒有絲毫不耐煩。這種默契讓林予安漸漸放松下來，張姨帶來的陰霾也被拋到腦后。
“你經(jīng)常被問那種問題嗎？“程硯突然開口，眼睛依然盯著期刊。
林予安的筆尖頓了一下。“什么...問題？“
“'我們什么關系'。“程硯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林予安，“你之前...有過嗎？“
林予安感到一陣燥熱爬上臉頰。他放下畫筆，假裝調(diào)整畫架角度來掩飾自己的慌亂。“大學時...有過一次。和一個學長走得太近...被室友問了類似的問題。“
“然后呢？“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林予安苦笑，“學長嚇得再也沒理我。“
程硯的表情難以捉摸，他又翻了一頁期刊，但林予安懷疑他根本沒在看。“你呢？“林予安鼓起勇氣反問，“被問過嗎？“
“嗯。“程硯的回答簡短到令人心碎，“醫(yī)學院時。對方后來轉學了。“
林予安不知該說什么。程硯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病例，但那雙緊握期刊的手出賣了他——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仿佛要把紙張捏碎。
“我們...要不要休息一下？“林予安輕聲提議，“餅干應該涼透了...“
程硯點點頭，放下期刊時悄悄舒了口氣。兩人回到前廳，林予安泡了一壺伯爵茶，香氣很快彌漫整個書店。程硯拿起一塊杏仁餅干，咬了一口，眉頭舒展開來。
“好吃嗎？“林予安期待地問。
“嗯。甜度剛好。“程硯的評價一如既往地簡潔，但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已經(jīng)是最好的贊美。
林予安正要說話，手機突然響了。是蘇曉。“喂，曉曉？“
“安安！救命！“蘇曉的聲音又急又快，“市美術館的策展人突然要提前看你的作品小樣！我今天必須拍幾張照片發(fā)過去！你現(xiàn)在在哪？畫室嗎？“
“我...我在書店...“林予安瞥了一眼程硯，壓低聲音，“但現(xiàn)在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十分鐘到！“蘇曉根本沒給他拒絕的機會，“就這么定了！“
電話掛斷，林予安呆在原地，手里的茶杯差點滑落。程硯挑眉看著他：“有急事？“
“蘇曉...她非要現(xiàn)在來看我的畫...“林予安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可以告訴她改天...“
程硯搖搖頭，“工作重要。“他站起身，“我該回醫(yī)院了。下午還有個會診。“
“可是...“林予安想說他們的繪畫課才剛開始，但門鈴已經(jīng)響起，蘇曉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安安！我?guī)Я藢I(yè)相機...咦？“蘇曉猛地剎住腳步，眼睛瞪得像銅鈴，“程醫(yī)生？“
程硯點點頭，拿起外套和期刊。“我先走了。“
“等等！“蘇曉攔住他，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你們剛才...在干什么？“
林予安的耳朵燒了起來。“就...程醫(yī)生在給我當模特...為了那套參展的畫...“
蘇曉的嘴巴張成了O型。“所以這就是你神神秘秘閉店半天的原因？“她突然轉向程硯，“程醫(yī)生，你知道當模特在我們藝術圈意味著什么嗎？“
程硯的表情依然平靜，但林予安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發(fā)紅。“不知道。也不關心。“
“意味著——“蘇曉故意拉長聲調(diào)，“畫家對模特的絕對信任和...親密。“
林予安差點被茶水嗆到。“蘇曉！“
程硯沒有回應，只是拿起最后一塊杏仁餅干，對林予安點點頭：“謝謝招待。畫得很好。“然后大步走向門口，背影挺拔如松。
“程醫(yī)生！“林予安追上去，“下周...還繼續(xù)嗎？“
程硯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嗯。周三下午。“
門關上后，蘇曉一把抓住林予安的肩膀：“天啊！你們進展到哪一步了？他居然愿意給你當模特！你知道有多少藝術家為了請到這種級別的帥哥模特愿意——“
“停！“林予安捂住耳朵，“真的只是畫畫！他幫我克服創(chuàng)作瓶頸...僅此而已！“
蘇曉翻了個白眼，從包里掏出相機。“行吧行吧，先不管你的感情生活。現(xiàn)在，給我看看你畫了什么，否則我們倆都要被美術館放鴿子了！“
林予安帶她來到畫室，蘇曉看到那幅半成品時，夸張地倒吸一口冷氣。“安安...這...這太棒了！“
畫布上的程硯栩栩如生，不僅形似，更捕捉到了那種內(nèi)斂的氣質(zhì)——專注時微蹙的眉頭，翻書時修長的手指，還有陽光在睫毛下投下的細小陰影。這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林予安之前的水平，仿佛每一筆都注入了感情。
“你愛上他了，是不是？“蘇曉突然問，聲音異常認真。
林予安的手抖了一下，畫筆掉在地上，滾到畫架下面。“我...我不知道...“他最終承認，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蘇曉嘆了口氣，彎腰撿起畫筆。“那就別讓張姨那種人影響你。她懂什么？“
“你聽到了？“林予安驚訝地問。
“整條街都聽到了好嗎？那老太太嗓門大得像喇叭。“蘇曉翻了個白眼，“別理她。這都什么年代了，還管別人喜歡誰。“
林予安勉強笑了笑，但心里沉甸甸的。蘇曉是開明的藝術圈人士，自然不會在意，但世界并不都是蘇曉這樣的人。比如程硯的同事，比如醫(yī)院的領導，比如...
“他值得更好的。“林予安輕聲說，“一個不用躲躲藏藏的關系。“
蘇曉正要反駁，林予安的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條短信，來自程硯：
「醫(yī)院急診。明天補你時間。PS：吳凱問我是不是被書店小老板追，我說他閑得慌。」
林予安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心臟像坐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前半句讓他心頭一暖，后半句卻像一盆冷水澆下來——程硯的同事已經(jīng)開始議論他們了，而醫(yī)生的反應是...否認。
“怎么了？“蘇曉湊過來看手機，然后吹了個口哨，“哇哦，職場八卦都來了？看來程醫(yī)生很受歡迎嘛。“
林予安沒有回答。他把手機放回口袋，拿起畫筆繼續(xù)完成那幅畫，動作比平時用力得多，仿佛要把所有說不出口的情緒都傾注在畫布上。
與此同時，重慶醫(y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yī)院急診科里，程硯正冷著臉填寫病歷。護士站的幾個小護士湊在一起竊竊私語，時不時偷看他一眼。
“程醫(yī)生，“吳凱——急診科最愛八卦的住院醫(yī)——湊過來，一臉促狹，“今天休息日還來加班？該不會是為了躲那個書店小老板吧？“
程硯頭也不抬，繼續(xù)寫字，但筆尖幾乎要戳破紙張。“與你無關。“
“別這么冷淡嘛，“吳凱不死心，“全科室都看出來他對你有意思了。天天送卡片送餅干，還特意學你喜歡的咖啡...“
程硯猛地抬頭，眼神鋒利如刀。“你跟蹤我？“
吳凱后退一步，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冤枉啊！是小王護士看見你去書店...再說了，“他壓低聲音，“咱們科好不容易有個八卦，大家好奇也正常...“
程硯合上病歷本，聲音冷得像冰：“下次再讓我聽到這種閑話，我會向陳副院長申請調(diào)你去病歷室整理檔案。現(xiàn)在，3床病人需要換藥，你去。“
吳凱灰溜溜地走了，但程硯知道這不會結束。醫(yī)院是個封閉的小社會，一旦成為話題中心，就很難脫身。他掏出手機，看著鎖屏照片——那是林予安畫給他的感謝卡，那只“疲憊但被咖啡溫暖的小貓“。
不知為何，這只小貓讓他想起了昨晚值班時做的一個夢。夢里他回到醫(yī)學院時代，但這次，當室友問他“你和那個學長什么關系“時，他沒有否認，而是平靜地說：“我們在交往。有問題嗎？“
夢里的勇氣，現(xiàn)實中卻依然遙不可及。
程硯把手機放回口袋，走向急診室。那里有真實的痛苦需要他處理，有明確的問題需要他解決。不像感情，不像社會偏見，那些沒有標準答案的難題，總是讓他束手無策。
但當他路過護士站時，聽到的一句話卻讓他腳步一頓：
“...那家書店老板畫的程醫(yī)生肖像簡直絕了！我表妹在美術館工作，說那畫肯定能火...“
程硯皺眉，加快腳步離開。林予安的畫怎么會傳到美術館？難道是蘇曉？這個念頭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如果畫被公開，如果更多人看到，如果醫(yī)院領導發(fā)現(xiàn)...
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林予安發(fā)來的回復：
「沒關系，急診重要。PS：吳凱是誰？」
程硯看著這條消息，突然意識到自己甚至沒向林予安解釋過醫(yī)院里的閑言碎語。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只回復了前半句：
「普通同事。明天下午見。」
有些話題，還是當面談比較好。雖然程硯也不知道，當真正面對林予安時，自己能否說出那些在心底盤旋已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