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水的騎樓廊柱上,新舊招牌在夕陽里疊成奇怪的畫。鄭明遠數(shù)著第三根柱子上的刻痕:1953年的“陳記布莊”毛筆字還沒褪盡,旁邊又釘上了“Anita’sBatik”的霓虹牌,阿妮塔正踩著梯子,往布莊舊址的窗欞上掛娘惹蠟染。
“我祖父1948年來的時候,這騎樓住過七戶人家。”阿妮塔遞下來一卷蠟染布,靛藍色的花紋里藏著閩南剪紙的圖案,“福建裁縫教馬來姑娘做旗袍,印度銀匠幫華人打長命鎖,走廊盡頭的公用廚房,每天飄著五種香料的味道。”
二樓的窗突然推開,白發(fā)蒼蒼的李婆婆探出頭,手里舉著本泛黃的相冊。“你看這張,”她指著1968年的全家福,照片里穿紗麗的印度主婦正幫穿旗袍的華人新娘整理頭紗,“那年我嫁過來,整條街的人都來幫忙,馬來鄰居送了沙籠當嫁妝,印度阿嬤給我戴了茉莉花環(huán)。”
鄭明遠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上樓,地板縫里還嵌著褪色的蠟染線頭。李婆婆的客廳墻上,觀音像和麥加掛毯隔桌相望,茶幾下的餅干盒里,裝著福建的花生酥和馬來的Kasturi果干。“去年開齋節(jié),阿妮塔帶馬來孩子來學剪紙,”李婆婆指著窗臺上的作品,“你看那窗花,蝙蝠(福)的翅膀上,畫著清真寺的圓頂。”
下樓時,阿妮塔正和幾個學生貼海報——下個月要在騎樓辦“時光市集”,征集來的老物件里,有印著中文的馬來錫器,刻著阿拉伯文的福建漆盒。一個華裔男孩舉著相機跑來,鏡頭里,穿馬來傳統(tǒng)服飾的阿妮塔正站在“陳記布莊”的舊招牌下,手里捧著件融合了旗袍開襟與紗麗刺繡的新衣裳。
暮色漫上來時,騎樓的燈籠次第亮起。鄭明遠望著廊柱上新舊交織的痕跡,突然明白這些建筑從來不是靜止的標本,而是會呼吸的生命體——用不同時代的文化骨骼,長出新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