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村的初春,帶著料峭的寒意。積雪消融后的泥濘尚未干透,山風依舊刺骨。蘇禾坐在油燈下,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她面前攤開的,是林野那封沾著淚痕、血跡和絕望的信。每一個歪歪扭扭、力透紙背的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帶來陣陣尖銳的疼痛和窒息感。
她讀了一遍又一遍。
“很臟很亂的地方”、“看場子”、“天天打架”、“流血”、“怕得要死”、“臟錢”、“玷污”、“恨我自己”、“救救我”……
這些字眼在她腦海里瘋狂盤旋、炸裂!那個在她心中如山般堅韌、沉默守護她的少年,那個在秋日山坡上對著天地許下重諾的林野哥,竟然深陷在如此黑暗、危險、令人作嘔的泥潭之中!他正在被恐懼、愧疚和自我憎恨吞噬!
巨大的心痛和擔憂瞬間淹沒了蘇禾!她仿佛看到林野在昏暗骯臟的角落里,抱著受傷的胳膊瑟瑟發(fā)抖的樣子;看到他面對暴力時眼中的恐懼;看到他寫下這封信時絕望的淚水……他向她呼救!用他最后殘存的信任和力量,向她發(fā)出了最絕望的呼救!
最初的震驚和恐懼過后,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心疼、憤怒(對那環(huán)境)和強烈責任感的力量,在蘇禾心底洶涌而生!她不能讓他沉淪下去!絕對不能!那個承諾,不僅僅是林野對她的,也是她對林野的!她要把他拉出來!
她猛地站起身,在狹小的屋子里焦躁地踱步。怎么辦?報警?她連林野具體在哪里都不知道!去找他?家里病弱的母親和失意的父親怎么辦?她有什么能力去對抗那個“強哥”?現實的冰冷如同冰水澆頭。
但林野絕望的呼救聲在她耳邊回響。她必須做點什么!她重新坐回油燈前,鋪開信紙。這一次,她的手指不再顫抖,眼神變得異常堅定和清明。她要給他力量!給他指明方向!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氣,筆尖落下,字跡清晰而有力,帶著一種穿透紙背的決絕和溫暖:
“林野哥”:
“信收到了。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不要再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只是在絕境中掙扎!我心疼!心疼得要命!”
“聽我說:立刻!馬上!離開那個地方!那個強哥,那個場子,會把你徹底毀掉!錢重要,但你的命、你的良心更重要!爹娘如果知道你是用這種方式換來的錢,他們寧可死也不會用!”
“欠的債,我們一起還!爹娘的病,我們一起想辦法!天塌不下來!谷底村還在,家還在,我還在!”
“你忘了你的手藝嗎?忘了李伯夸你有天賦嗎?忘了你跟我說的那些工廠招工的事嗎?省城那么大,難道除了那個黑窟窿,就沒有一條活路可走?去找!去找正經的工廠、工地!去汽修廠!去木工坊!去任何需要力氣、需要手藝的地方!從最苦最累的做起!我不怕你窮,不怕你苦,我只怕你走歪路,怕你回不來!”
“胳膊沒好就好好養(yǎng)!身體是本錢!錢的事,別擔心!你之前寄的三百塊,我只用了一點點買書和筆,剩下的都留著。我采藥、做零工也能掙一點。家里有我撐著!”
“林野哥,回來!回到正路上來!那個在溪邊教我寫字、在山坡上給我承諾的林野哥,還在!我相信他!我等你!等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面前,告訴我你找到了新的活路!”
“答應我,離開那里!立刻!馬上!”
“蘇禾”
她放下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信紙上,字字句句,都是她的血淚和決絕。她沒有哭,眼神中燃燒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火焰。她小心翼翼地將信折好,裝進信封,貼上郵票。這一次,她不僅寄出了信,還從林野寄來的那三百塊中,拿出了一部分,換成了一張小小的匯款單,附在信里——五十塊錢。數額不大,但這是她的態(tài)度:她和他一起承擔!錢是干凈的!
第二天,她再次踏上十幾里山路,將這封承載著她全部希望和力量的信,連同那五十塊錢,鄭重地寄往那個模糊卻象征著深淵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