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盡頭的微光像顆遙遠的星辰，引著慧能和了塵在黑暗中跋涉。腳下的碎石越來越多，霉味中混雜著河泥的腥氣，隱約能聽見前方傳來潺潺的水聲——濰縣河就在不遠處了。

“歇會兒吧。”了塵扶住慧能的胳膊，聲音里帶著難掩的疲憊。他的傷口還在滲血，布條早已被染紅，臉色在偶爾閃過的火光中顯得格外蒼白。兩人在密道里走了近兩個時辰，體力早已透支，唯有懷里的賬冊和梳妝匣，是支撐他們前行的力量。

慧能靠著冰冷的石壁坐下，從懷里掏出油紙包著的賬冊，借著了塵點燃的火折子翻看。最后一頁“鄭燮，墨竹一幅抵銀千兩”的字跡像條毒蛇，在火光中扭曲蠕動，看得她心口發悶。她用力合上賬冊，指尖卻仍在微微顫抖：“這一定有問題，鄭大人判案時的樣子，不像是貪贓枉法之人。”

了塵靠在她身邊，火光照亮他眉骨的傷疤：“可賬冊上的字跡千真萬確，玄通長老也不會說謊。”他頓了頓，聲音低沉，“或許……鄭大人有苦衷？”

苦衷？慧能想起鄭板橋在公堂上拍案而起的模樣，想起他說“規矩不能滅人心中真情”時的堅定，心里的疑團越來越大。若他真是貪官，為何要頂著王啟山的壓力判他們還俗？為何要派李捕頭多次暗中相助？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

“對了！畫！”慧能忽然眼前一亮，抓住了塵的手臂，“鄭大人判案后贈予我們的那幅竹畫！他當時說‘竹有氣節，人當如是’，會不會畫里藏著什么秘密？”

了塵也猛地坐直身體，眼神亮了起來：“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那幅畫的竹節處確實有些奇怪的墨跡，當時以為是作畫時的瑕疵，沒太在意。”他掙扎著站起身，“快去找李捕頭，我們得立刻回面館取畫！”

兩人互相攙扶著走出密道，濰縣河的夜風帶著水汽撲面而來，涼得人打了個寒顫。岸邊泊著艘烏篷船，船頭掛著盞馬燈，李捕頭正焦急地來回踱步，見他們出來，連忙迎上去：“可算來了！我還以為出什么事了！”

“賬本拿到了。”了塵將賬冊遞給李捕頭，“但我們發現些問題，需要立刻回面館一趟。”

李捕頭接過賬冊，掂量著油紙包的厚度，臉色凝重：“王啟山的人正在全城搜捕你們，回面館太危險了。我先送你們去城郊的安全屋，那里有我安排的人接應。”

“不行，那幅畫很重要！”慧能堅持道，“畫里可能藏著鄭大人是否受賄的證據，我們必須去取！”

李捕頭看著兩人堅定的眼神，嘆了口氣：“好吧，我送你們去，但只能停留片刻，取了畫就走。”

烏篷船悄無聲息地劃過水面，月光灑在船頭，映得河水泛著銀光。慧能坐在船尾，看著岸邊的燈火越來越近，心里的不安也越來越強烈。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篤定畫里有秘密，或許只是不愿相信那個曾給過他們希望的鄭大人，真的會是貪官。

船在面館后巷的碼頭靠岸，李捕頭留在船上望風，慧能和了塵則借著陰影潛回面館。木門虛掩著，顯然是李捕頭提前安排人打開的。屋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在地，賬本散落一地，顯然是被搜查過了。

“畫在里屋！”慧能快步沖進里屋，那幅《竹石圖》正掛在墻上，邊框有些歪斜，顯然是被人動過。她小心地取下畫，卷起來抱在懷里，剛要轉身，就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

“快走！”了塵拉著她從后門跑出，兩人沿著后巷狂奔，直到回到碼頭跳上船，才敢大口喘氣。

烏篷船再次起航，這次是往城郊方向去。慧能在搖晃的船艙里展開畫卷，借著馬燈的光芒仔細端詳。畫中幾竿青竹挺拔而立，竹葉在風中搖曳，筆觸蒼勁有力，確實是鄭板橋的風格。可當她的目光落在竹節處時，呼吸驟然停滯——竹節的連接處有幾處極淡的墨跡，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像是作畫時不小心滴上去的，卻又排列得異常規整。

“你看這里。”慧能指著其中一節竹稈，“這墨跡的形狀很奇怪，不像是無意滴落的。”

了塵湊近細看，那些墨跡果然有蹊蹺：“左邊三滴，右邊兩滴，間隔的距離都一樣。”他忽然想起什么，“蘇伯父的賬本里常用‘蘇氏碼子’記賬，會不會這是數字暗號？”

慧能立刻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算盤，這是她從舊宅找到的遺物，上面還刻著蘇家的標記。她對照著蘇氏碼子的對照表，指尖在算盤上撥動：“左邊三滴如果是‘3’，右邊兩滴是‘2’，合起來就是‘32’……”

“32什么？”了塵追問，心跳得像擂鼓。

慧能又看向另一處竹節，那里的墨跡是“左一右四”：“這是‘14’。再看這節，‘左五右零’，是‘50’……”她將數字一一記下，排列起來是“32、14、50、7、29”。

“這些數字代表什么？”了塵皺起眉頭，“既不是日期，也不是頁碼。”

慧能盯著畫卷，忽然注意到右下角的印章旁邊，有個極小的“倉”字，幾乎要與落款融為一體。倉？糧倉？她的心猛地一跳：“濰縣糧倉的庫房編號！這些數字是糧倉的庫房編號！”

了塵也恍然大悟：“濰縣糧倉有五十間庫房，編號從1到50！32、14、50、7、29，指的就是這五間庫房！”

“鄭大人果然有苦衷！”慧能激動得聲音發顫，“他故意把庫房編號藏在畫里，就是在暗示我們去糧倉查案！那幅墨竹根本不是受賄，而是他傳遞線索的暗號！”

李捕頭在船頭聽見動靜，掀開門簾進來：“你們發現什么了？”

“糧倉！”慧能將畫遞給李捕頭，“鄭大人在畫里藏了糧倉庫房的編號，他是想讓我們去糧倉查案！”

李捕頭接過畫，對著燈光仔細查看，臉色漸漸變得凝重：“濰縣糧倉這幾年虧空嚴重，鄭大人上任后多次要求徹查，都被知府以‘查無實據’壓了下來。如果這些庫房有問題，很可能就是漕運官銀失竊的關鍵！”

“那‘墨竹一幅抵銀千兩’是怎么回事？”了塵追問，這始終是他們心里的疙瘩。

李捕頭嘆了口氣：“鄭大人確實給過王啟山一幅畫，但那是為了接近他，獲取貪腐證據。王啟山以為鄭大人被收買了，才會放松警惕，沒想到鄭大人是將計就計。”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其實鄭大人一直在暗中調查漕運貪腐案，蘇家就是因為掌握了關鍵證據才被滅口的。”

慧能和了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釋然和新的疑慮。如果鄭大人是清白的，那賬冊上的記錄又是怎么回事？難道是父親被迫偽造的？

“賬冊里的記錄，很可能是王啟山逼迫蘇伯父寫的。”李捕頭仿佛看穿了他們的心思，“他知道蘇伯父的字有辨識度，故意讓他記錄受賄清單，就是為了日后能要挾這些官員，鞏固自己的勢力。鄭大人的名字，恐怕是王啟山后來加上去的，想借此拉他下水。”

真相漸漸清晰，慧能只覺得一陣后怕。若不是他們發現了畫中的秘密，恐怕真的會誤解鄭大人，甚至可能因此錯過了關鍵線索。阿蠻的犧牲沒有白費，他們離真相又近了一步。

“我們現在就去糧倉！”了塵站起身，眼神堅定。

李捕頭卻搖了搖頭：“不行，糧倉守衛森嚴，夜里還有巡邏隊，現在去就是自投羅網。等天亮后，我以查賬的名義帶你們進去，這樣不容易引起懷疑。”他將畫小心地卷起來，“這幅畫很重要，要妥善保管，不能落入王啟山手里。”

烏篷船在黎明前靠岸，安全屋是間廢棄的磨坊，里面陳設簡單，卻干凈整潔。李捕頭安排好守衛后，就匆匆離開去準備查糧倉的事宜。慧能和了塵坐在磨坊的石磨旁，借著晨光再次翻看那幅竹畫。

“你看這里。”慧能指著竹根處的一塊巖石，“巖石的紋路里好像有字。”

了塵湊近細看，果然在巖石的陰影里發現幾個極小的字，像是用針尖刻上去的：“初十，夜，米。”

初十？今天就是初十！慧能的心猛地一跳：“鄭大人是在暗示，今晚糧倉會有關于‘米’的異動！”

“漕運沉船案丟失的不僅有官銀，還有大批漕糧。”了塵眼神銳利，“王啟山很可能把偷來的漕糧藏在糧倉里，今晚要轉移！”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興奮和緊張。他們終于掌握了主動，只要能在今晚抓到王啟山轉移漕糧的證據，就能將他和那些貪官一網打盡。

晨光透過磨坊的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慧能將竹畫小心地收好，心里充滿了希望。她想起鄭板橋在公堂上的模樣，想起他說“破瓢可圓，真心難違”時的堅定，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這位看似狂放不羈的縣令，其實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與黑暗抗爭，而這幅竹畫，就是他遞出的橄欖枝。

“我們得好好準備一下。”了塵從角落里找來根結實的木棍，當作武器，“今晚的行動，可能比夜探普濟寺還要危險。”

慧能點點頭，從懷里掏出母親的梳妝匣，打開一看，里面除了首飾和繡譜，還有一把小巧的銀鑰匙，不知道能打開什么。她將鑰匙收好，心里暗暗祈禱：娘，爹，阿蠻，你們一定要保佑我們，找到證據，讓壞人受到懲罰。

磨坊外傳來鳥鳴聲，天已經大亮了。李捕頭很快會回來接他們去糧倉，而今晚，將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慧能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感受著冰冷的金屬觸感帶來的力量。她知道，前路依舊充滿危險，但他們不再是孤軍奮戰。鄭板橋的暗中相助，李捕頭的忠誠護航，還有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正義力量，都在為他們指引方向。

那幅竹畫安靜地躺在角落里，青竹的影子在晨光中輕輕晃動，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關于氣節與堅守的故事。慧能知道，這幅畫不僅藏著指向糧倉的線索，更藏著鄭板橋未說出口的苦衷和期望。他們一定不會辜負這份期望，要讓真相大白于天下，讓濰縣的天空重歸清明。

午后，李捕頭果然如約而至，帶來了兩套糧倉衙役的制服。“換上這個，我們以查賬的名義進去，天黑后就在庫房附近埋伏。”他遞給慧能一個布包，“里面是干糧和水，還有火折子和繩索，今晚可能要熬夜。”

慧能和了塵換上制服，雖然有些不合身，卻足以蒙混過關。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慧能深吸一口氣，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匕首。今晚，將是他們與王啟山的終極較量，成敗在此一舉。

通往糧倉的路上，陽光明媚，田野里的油菜花一片金黃。慧能看著這寧靜的景象，心里卻清楚，這片平靜之下，隱藏著多少罪惡與陰謀。但她相信，只要他們堅持下去，正義終將戰勝邪惡，就像這油菜花，無論經歷多少風雨，總會在春天綻放。

糧倉的大門越來越近，高大的圍墻像一頭巨獸，吞噬著陽光。慧能知道，里面等待他們的，將是最危險的挑戰，也是最接近真相的機會。她和了塵交換了一個堅定的眼神，腳步沉穩地跟著李捕頭，走進了這座藏著無數秘密的濰縣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