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倉的大門在身后緩緩關上,發出沉重的“吱呀”聲,像一頭巨獸合上了嘴巴。慧能跟在李捕頭身后,穿著不合身的衙役制服,袖口空蕩蕩地晃著,手心卻沁出了細密的汗珠。糧倉內部比她想象的更龐大,一排排庫房整齊排列,高大的木架上堆滿了糧袋,空氣中彌漫著陳米的霉味和新麥的清香,混雜成一種復雜而壓抑的氣息。
“跟緊我,別亂看,也別亂說話。”李捕頭低聲囑咐,聲音壓得極低,只有他們三人能聽見。他穿著一身管事的服飾,腰間掛著塊黃銅令牌,走起路來令牌撞擊的輕響在空曠的糧倉里格外清晰。
了塵跟在慧能身邊,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糧倉里的衙役不多,大多懶洋洋地靠在糧袋上打盹,只有幾個巡邏的兵丁精神些,手里的長矛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他注意到,靠近32號庫房的地方,巡邏的兵丁明顯比別處多,而且眼神警惕,不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樣散漫。
“鄭大人讓我查的賬目在那邊。”李捕頭指著西北角的一間小房,那里掛著“賬房”的木牌,“你們先在里面等著,我去跟糧倉管事打個招呼,就說例行查賬。”他頓了頓,眼神嚴肅,“記住,無論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來,我會盡快回來。”
慧能和了塵點點頭,看著李捕頭轉身走向遠處的管事房,那里正站著個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穿著綢緞馬褂,手里把玩著個算盤,正是糧倉管事劉胖子。兩人快步走進賬房,里面陳設簡單,只有一張破舊的木桌和幾把椅子,桌上堆滿了賬本,厚厚的灰塵表明這里已經很久沒人正經辦公了。
“你看這個。”了塵走到桌前,拿起一本翻開的賬本,上面的字跡潦草,數字模糊不清,顯然是敷衍了事。他快速翻閱著,眉頭越皺越緊,“賬目混亂,出入庫記錄不全,很多數字明顯對不上,這根本就是一本糊涂賬。”
慧能湊過去看,只見賬本上的入庫數量和出庫數量懸殊極大,尤其是近三年的記錄,虧空的數量觸目驚心。她想起李捕頭說的“糧倉虧空嚴重”,現在看來,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嚴重。這些虧空的糧食,恐怕大部分都進了王啟山的腰包。
“鄭大人上任后多次要求徹查,都被知府壓了下來,這里面肯定有問題。”慧能的聲音帶著憤怒,指尖劃過賬本上的數字,“知府明知糧倉有問題卻不查,顯然是和王啟山勾結在一起,分了贓款。”
了塵放下賬本,走到窗邊,小心地撩開窗簾一角往外看。劉胖子正和李捕頭說著什么,臉上堆著虛偽的笑,時不時往賬房的方向瞟一眼,眼神里帶著懷疑。不遠處的32號庫房門口,兩個兵丁正低聲交談著什么,其中一個還往賬房的方向指了指。
“我們可能被盯上了。”了塵放下窗簾,聲音凝重,“那個劉胖子看起來不相信李捕頭的說辭,而且32號庫房的守衛太嚴密了,肯定有問題。”
慧能的心沉了沉,走到門口,透過門縫往外看。只見劉胖子打發走李捕頭后,偷偷對一個兵丁說了幾句,那兵丁立刻點了點頭,快步往糧倉深處走去,方向正是32號庫房。她心里咯噔一下,劉胖子這是在通風報信!
“怎么辦?要不要先離開?”慧能有些緊張,手心的汗浸濕了衣袖。
了塵卻搖了搖頭:“現在離開只會更可疑,我們先按兵不動,等李捕頭回來再說。”他走到桌前,繼續翻看賬本,“說不定能從這些賬里找到些線索。”
兩人在賬房里焦急地等待著,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外面偶爾傳來巡邏兵丁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每一次靠近,都讓他們的心提到嗓子眼。慧能注意到,賬本上有幾頁的記錄被人刻意撕去了,邊緣還很新,顯然是最近才撕的,而那幾頁對應的日期,正是漕運沉船案發生后不久。
“你看這里。”慧能指著賬本上的一個標記,那是個小小的“王”字印章,蓋在出庫記錄的旁邊,“這是王啟山的私章,說明這些糧食是經他手運出去的。”
了塵湊近一看,果然在好幾頁的出庫記錄上都發現了同樣的印章,數量之多,令人咋舌。“他竟然敢這么明目張膽地在糧倉賬上蓋章,顯然是有恃無恐,根本不怕被查。”他的聲音里帶著憤怒,“這背后一定有大人物給他撐腰,否則他不敢這么做。”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李捕頭的腳步聲,兩人連忙將賬本放回原位,裝作什么都沒發生。李捕頭推門進來,臉色凝重,隨手關上了門。
“情況不妙。”李捕頭壓低聲音,“劉胖子剛才派人去通知王彪了,王彪現在就在糧倉里,負責看管32號庫房。我們得盡快離開,再晚就來不及了。”
“王彪怎么會在糧倉?”慧能驚訝地問,王彪是王啟山的侄子,負責漕運的事,怎么會突然出現在糧倉?
李捕頭嘆了口氣:“王彪不僅負責漕運,還管著王啟山的私倉,糧倉里的這些虧空糧食,都是通過他的手運出去的。鄭大人懷疑,漕運沉船案丟失的官銀和漕糧,就藏在32號庫房里。”
“那我們更不能走了!”了塵堅定地說,“既然來了,就要查個清楚,不能白來一趟。”
李捕頭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太危險了,王彪帶了不少人手,我們硬碰硬討不到好處。而且……”他頓了頓,聲音低沉,“我收到消息,王鄉紳背后有人,而且官位不小,很可能是省里的大官。鄭大人查案處處受阻,就是因為有他在背后施壓。”
官場黑幕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復雜!慧能和了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他們原本以為只是王啟山和幾個地方官員勾結,沒想到竟然牽扯到了省里的大官,這讓他們的查案之路更加艱難。
“鄭大人上任后,糧倉的虧空案就頻發,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李捕頭繼續說道,聲音里帶著無奈,“每次鄭大人想深入調查,都會被上面以各種理由阻止,甚至還收到過匿名威脅信。這次讓我們來查糧倉,也是冒著很大的風險。”
慧能想起鄭板橋在公堂上的堅定,想起他畫中藏著的線索,心里充滿了敬佩。在如此艱難的處境下,他還能堅持查案,實屬不易。她更加堅定了要幫他找到證據的決心。
“我們可以從別的庫房入手。”慧能指著賬本上的記錄,“除了32號庫房,14、50、7、29號庫房也有問題,上面的出庫記錄很可疑,而且守衛相對薄弱。”
李捕頭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好吧,但我們只能速戰速決,查完就走。我去引開巡邏的兵丁,你們趁機去14號庫房看看,那里離這里最近。”
三人兵分兩路,李捕頭走出賬房,故意和劉胖子大聲說話,吸引了大部分兵丁的注意力。慧能和了塵則借著糧袋的掩護,悄悄往14號庫房移動。
14號庫房的門是鎖著的,但鎖并不牢固。了塵從懷里掏出根細鐵絲,幾下就打開了鎖。兩人閃身進去,里面漆黑一片,彌漫著濃重的霉味。慧能掏出火折子吹亮,借著火光一看,頓時驚呆了——庫房里并沒有糧食,而是堆放著一個個木箱,上面貼著封條,印著漕運的標記。
“這是漕運的箱子!”了塵走上前,小心地撬開一個木箱,里面裝的不是糧食,而是一錠錠嶄新的官銀,上面還印著年號,“這些是漕運沉船案丟失的官銀!”
慧能也驚呆了,沒想到竟然能在這里找到官銀。她走上前,打開另一個木箱,里面裝的是一些綢緞和瓷器,顯然是從船上劫來的贓物。
“王啟山竟然把贓物藏在糧倉里,真是太狡猾了!”慧能的聲音里帶著憤怒,“這里的官銀和贓物數量驚人,足以讓他和背后的貪官們掉腦袋!”
了塵拿出隨身攜帶的油紙,小心地包了一錠官銀作為證據,又從綢緞上撕下一小塊布料:“有了這些證據,就能治他們的罪了。我們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兩人剛要離開,就聽見庫房外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是王彪帶著人來了!
“里面好像有動靜,給我仔細搜!”王彪的聲音囂張而粗暴,伴隨著開鎖的聲音。
慧能和了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緊張。了塵拉著慧能躲到木箱后面,示意她熄滅火折子。庫房里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門縫透進一絲微光。
王彪帶著幾個家丁走進庫房,手里的火把照亮了他們猙獰的臉。“剛才明明聽見里面有聲音,怎么沒人?”王彪疑惑地說,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庫房。
“會不會是老鼠?”一個家丁討好地說。
王彪踹了他一腳:“少廢話,給我仔細搜!劉胖子說李捕頭帶了兩個人來查賬,肯定藏在糧倉里了!”
家丁們開始在庫房里搜查,腳步聲越來越近。慧能緊緊攥著手里的匕首,手心的汗讓刀柄變得濕滑。她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這寂靜的庫房里格外響亮。
就在這時,庫房外傳來李捕頭的聲音:“王管事,不好了!劉胖子說糧倉著火了,讓你快去看看!”
王彪愣了一下,罵罵咧咧地說:“媽的,早不著火晚不著火,偏偏這時候著火!”他對著家丁們喊道,“撤!先去看看情況,回來再搜!”
腳步聲漸漸遠去,慧能和了塵松了口氣,癱坐在地上,后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快走吧,李捕頭是在幫我們拖延時間。”了塵拉起慧能,兩人趁著夜色,悄悄離開了14號庫房,往糧倉后門走去。
一路上,他們能看到糧倉里的人都在往著火的方向跑,場面混亂。李捕頭站在后門附近,見他們出來,連忙招手:“快!從這里走!”
三人沖出糧倉,坐上早已等候在外面的馬車,飛快地駛離了這個危險之地。馬車行駛在鄉間的小路上,顛簸的路面讓他們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較量。
“這些官銀和贓物,足以讓王啟山他們身敗名裂。”慧能看著手里的油紙包,里面是那錠作為證據的官銀,沉甸甸的,卻也重不過他們肩負的責任。
李捕頭點點頭,眼神嚴肅:“但這還不夠,我們還需要找到更多的證據,尤其是王啟山背后那個大官的證據。否則,就算扳倒了王啟山,也動不了他背后的人,他們還會卷土重來。”
馬車行駛在月光下的小路上,兩旁的油菜花在風中搖曳,泛著金黃的光。慧能看著窗外的景象,心里卻清楚,平靜的表面下,隱藏著多少洶涌的暗流。官場的黑暗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可怕,但他們不會退縮。
“我們下一步怎么辦?”了塵問道,眼神堅定。
李捕頭沉思片刻,說:“鄭大人讓我們先把這些證據藏好,不要打草驚蛇。他會想辦法將證據遞交給京察御史,讓上面派人來查。在此之前,我們要小心行事,王啟山他們肯定會瘋狂地尋找我們和證據。”
慧能點了點頭,將油紙包小心地收好。她知道,這只是開始,更艱難的挑戰還在后面。但她有信心,只要他們堅持下去,正義終將戰勝邪惡。就像這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無論經歷多少風雨,總會在春天綻放出最美的光芒。
馬車漸漸駛遠,將糧倉的影子拋在身后。但慧能知道,這座藏著無數秘密的糧倉,將會是他們扳倒王啟山及其背后勢力的關鍵。而他們,也將在這條充滿危險的查案之路上,繼續前行,揭開更多的官場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