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府的晨霧還未散盡，忠勇衛據點的庭院里已飄起淡淡的藥香。慧能坐在窗前，指尖撫過窗臺上的玉簪花，花瓣上的露珠折射著晨光，像極了了塵眉骨的傷疤在陽光下閃爍的模樣。張統領說他過幾日就到，可這等待的每一刻都像被拉長的絲線，纏繞著莫名的焦慮。

“姑娘，御史府的馬車到了。”衛兵輕叩房門，聲音帶著恭敬，“李御史請您過去詳談。”

慧能心中一緊，迅速將密談錄藏進發髻，外面用頭巾裹好。張統領本想陪同前往，卻被她婉拒——京察御史李大人是父親當年的同僚，按輩分該稱他一聲世伯，她想單獨與他相見，或許能喚起舊情，更順利地交接證據。

“替我多謝張統領。”慧能換上一身素雅的衣裙，銅鏡里的少女雖面帶倦容，眼神卻異常明亮，“我去去就回。”

御史府的馬車停在巷口，黑漆車廂上的“李”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車夫面無表情地掀開車簾，慧能彎腰上車時，隱約瞥見他腰間露出的令牌并非朝廷制式，心中掠過一絲不安。

馬車在寂靜的街道上行駛，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單調而沉悶。慧能撩開窗簾一角，發現路線并非通往御史府，而是朝著城郊的方向而去。她的心跳驟然加速，指尖悄悄握住了袖中的短刀。

“車夫，這是往哪里去？”慧能盡量讓聲音保持平靜，“我要去御史府見李大人。”

車夫沒有回頭，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李大人在別院等您，那里更清靜。”

慧能的心沉到谷底，果然出事了！她猛地抽出短刀抵住車夫后腰：“停車！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車夫卻突然怪笑起來，猛地勒住韁繩，馬車在劇烈的晃動中停下。車門被粗暴地拉開，幾個手持長刀的漢子圍了上來，為首的正是巡撫李嵩的心腹劉主簿！

“蘇姑娘，別來無恙啊。”劉主簿臉上堆著虛偽的笑，眼神卻像毒蛇般陰冷，“李大人特意備了好茶，請您去別院坐坐。”

慧能握緊短刀，后背抵住車廂壁：“你們把李御史怎么樣了？”她終于明白，這位父親的“世伯”早已背叛，所謂的面見不過是誘捕的陷阱。

“李大人好得很。”劉主簿揮揮手，漢子們立刻撲了上來，“只要你交出密談錄和賬本，我保你不受皮肉之苦。”

短刀與刀棍碰撞的脆響在巷口爆發，慧能雖習得些防身術，卻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被逼到車廂角落。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她的發髻，劇痛讓她眼前發黑，藏在頭巾里的密談錄掉落在地。

“找到了！”劉主簿撿起留聲筒，掂量著銅管的重量，眼中閃過貪婪的光，“太子殿下要的東西果然在你身上！”

慧能看著被奪走的密談錄，心中涌起絕望。這是了塵用命換來的證據，是揭露陰謀的唯一希望，難道就這樣落入賊人手中？

就在漢子們要將她捆起來時，巷口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伴隨著清脆的銅鈴聲。靜慈師太身著紅色僧袍，手持念珠策馬而來，身后跟著十幾個手持弩箭的尼姑，紅色的僧袍在晨霧中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放開她！”靜慈師太的聲音清亮如鐘，念珠在指尖飛速轉動，“佛門清凈地也敢放肆，當真以為天下無人了嗎？”

劉主簿臉色驟變：“是你！你不是死了嗎？”

靜慈師太冷笑一聲，念珠突然脫手飛出，精準地纏住最前面漢子的手腕。她翻身下馬，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柄戒刀，刀光如雪劈開人群：“老尼命硬，專克你們這些邪魔歪道！”

尼姑們的弩箭如雨點般射來，漢子們猝不及防，紛紛中箭倒地。劉主簿見勢不妙，抓起留聲筒就想逃跑，卻被靜慈師太的戒刀攔住去路。

“把東西留下！”靜慈師太的戒刀抵住他的咽喉，眼神凌厲如霜。

劉主簿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將留聲筒扔在地上，連滾帶爬地逃向遠處。慧能趁機撿起密談錄，看著靜慈師太的背影，眼眶瞬間濕潤——這位屢次救她于危難的師太，果然如信中所說，一直在暗中守護著她。

“師太！”慧能沖過去扶住她，發現她左臂中了一箭，鮮血染紅了紅色僧袍，“您受傷了！”

“無妨。”靜慈師太拔下箭羽，用布條簡單包扎，“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兩人跟著尼姑們鉆進城郊的密林，晨霧漸漸散去，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在一處隱蔽的山洞里，靜慈師太終于松了口氣，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個熱饅頭。

“快吃點東西。”靜慈師太將饅頭遞給她，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模樣，眼中滿是疼惜，“李御史早在三年前就被李嵩收買了，你父親當年的舊部，如今只剩下老尼一人。”

慧能的饅頭卡在喉嚨里，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您……您才是真正的京察御史舊部？”

靜慈師太點點頭，從僧袍里取出半塊玉佩，與慧能頸間的玉佩恰好拼成完整的圓月：“我本是你母親的陪嫁丫鬟，當年你父親被害后，我削發為尼，在凈覺庵暗中調查真相。所謂的賬本，根本不是貪腐記錄。”

她的話像驚雷般炸響，慧能的心臟狂跳不止：“那賬本是……”

“是先帝遺詔的副本。”靜慈師太的聲音低沉而鄭重，眼神異常嚴肅，“二十年前先帝駕崩前夜，秘密寫下遺詔，將皇位傳于二皇子，而非當今太子。你父親作為京察御史，是唯一的見證者，也是遺詔的保管人。”

慧能手中的饅頭“啪”地掉在地上，終于明白這場陰謀的真正核心。太子為了奪取皇位，與玄通合謀毒殺先帝，篡改遺詔，再追殺所有知情者。父親的死、阿蠻的犧牲、李捕頭的重傷……所有的鮮血與犧牲，都源于這份能顛覆皇權的遺詔！

“所以玄通和太子真正想要的，是這份遺詔？”慧能的聲音帶著顫抖，指尖撫過密談錄的銅管，“留聲筒里的密談，提到的先帝駕崩真相，都是為了掩蓋遺詔的存在？”

“正是。”靜慈師太嘆了口氣，眼神中充滿了滄桑，“他們以為賬本是貪腐證據，卻不知真正的殺招藏在漕運船上。老尼假死脫身，就是為了將真正的遺詔副本轉移到安全地方。”

慧能突然想起什么，抓住師太的手：“您信中說賬本在京察御史舊部手中，難道遺詔副本……”

“在漕運船的夾層里。”靜慈師太點點頭，從懷中掏出張漕運路線圖，“這是通往通州碼頭的秘密航線，每月初三有艘運糧船會經過濟南府，遺詔就藏在船底的暗格里。”

山洞外傳來鳥鳴聲，靜慈師太警惕地豎起耳朵：“我們得換地方了，劉主簿肯定會帶人搜山。”她將路線圖交給慧能，“你拿著這個去找漕幫的陳幫主，報上‘明月’暗號，他會安排你上船。”

“那您呢？”慧能看著她流血的手臂，眼中充滿擔憂。

“我引開追兵。”靜慈師太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中充滿了期許，“蘇家世代忠良，這份遺詔就交給你了。一定要讓它重見天日，還先帝和你父親一個公道。”

慧能握緊路線圖，鄭重地點頭：“您放心，我一定做到！”

兩人剛走出山洞，就聽到遠處傳來呼喊聲。靜慈師太將一匹馬推到慧能面前：“快從后山走，記住，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暴露遺詔的秘密。”她翻身上馬，紅色僧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老尼在前面等你！”

慧能看著她策馬沖向相反方向，淚水模糊了視線。這位亦師亦母的長輩，總是在最危險的時刻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身軀為她擋住風雨。她調轉馬頭，朝著后山的方向疾馳，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找到漕運船，完成師太的囑托。

山路崎嶇，馬蹄踏過落葉的聲響驚起林間飛鳥。慧能不時回頭望去，靜慈師太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密林深處，只有隱約的廝殺聲隨風傳來。她咬緊牙關，將悲傷壓在心底，手中的路線圖被汗水浸濕，卻始終緊緊攥著。

傍晚時分，慧能抵達濟南府的漕運碼頭。夕陽下的碼頭熱鬧非凡，搬運工的號子聲、船工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數十艘漕運船停泊在岸邊，桅桿如林。她按照路線圖的指引，找到艘插著“陳”字旗號的運糧船，深吸一口氣，朝著船上的管事走去。

“請問陳幫主在嗎？”慧能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我找他有要事，暗號‘明月’。”

管事警惕地打量著她，突然壓低聲音：“跟我來。”

跟著管事穿過堆滿麻袋的甲板，來到船艙底部。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正等著她，臉上有道刀疤，眼神卻很溫和——正是漕幫的陳幫主。

“姑娘就是師太說的人？”陳幫主開門見山，遞給她一套船工的衣服，“師太傳信來說你會來，船明天一早出發，你扮成我的侄女混上船。”

慧能接過衣服，心中涌起暖流：“多謝幫主。”

“謝什么，都是為了先帝的囑托。”陳幫主嘆了口氣，眼神變得凝重，“這船不太平，不僅有巡撫的人監視，聽說還有位大人物在船上，你萬事小心。”

慧能點點頭，將路線圖和密談錄小心藏好。夜色降臨時，她換上船工的衣服，幫著搬運糧食，目光卻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當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上跳板時，心臟驟然停跳——那人竟是鄭板橋！

他穿著便服，身邊跟著幾個隨從，神色凝重地與陳幫主交談著什么。慧能連忙低下頭，躲到麻袋后面，心中充滿了震驚與疑惑——鄭大人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應該在京城營救了塵嗎？

“那批貨物一定要看好。”鄭板橋的聲音透過風聲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太子殿下的意思，絕不能讓任何活口離開漕運船。”

慧能的血液瞬間凍結，手中的麻袋“咚”地掉在地上。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鄭板橋的背影，耳邊回響著他的話——太子殿下的意思？難道鄭大人也是太子的人？他一直在利用他們？

遠處傳來更鼓聲，漕運船緩緩駛離碼頭，朝著通州的方向而去。慧能躲在麻袋堆里，看著船帆在夜色中升起，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絕望。剛剛逃離御史府的陷阱，卻又落入了更大的圈套，而這個圈套的設計者，竟是她最信任的鄭大人。

手中的密談錄和路線圖突然變得無比沉重，慧能緊緊攥著這些希望的火種，在搖晃的船艙中蜷縮起來。她不知道前路還有多少陷阱，不知道靜慈師太是否安全，不知道了塵何時能到來，但她知道，自己絕不能放棄。

月光透過船艙的縫隙照進來，照亮她堅定的眼神。無論鄭板橋是否背叛，無論漕運船上有多少危險，她都要找到藏在夾層里的遺詔副本。這不僅是為了蘇家的清白，為了犧牲的親人，更是為了守護先帝的遺愿，守護天下的正義。

漕運船在夜色中航行，船頭劈開河水的聲響單調而規律。慧能悄悄探出頭，望著遠處濟南府的燈火漸漸遠去，心中默默祈禱：師太平安，了塵平安，而她自己，一定要活著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這場隱藏在漕運陰影中的詭譎斗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