濰縣大牢的石壁滲著刺骨的寒意,了塵靠在潮濕的稻草堆上,后背的傷口在顛簸中再次裂開,血漬透過粗布僧袍暈開深色的痕跡。他下意識地摸向懷中,那半幅帶著玉璽印章的遺詔被油紙層層包裹,緊貼著胸口的位置,感受著布料下溫熱的綢緞,心中稍稍安定。
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鎖鏈拖地的聲響在寂靜的牢房里格外刺耳。鄭板橋提著一盞油燈走進來,青色官袍上沾著風塵,左臂的繃帶雖已更換,卻仍能看到滲出的血跡。他揮退獄卒,將油燈放在墻角的石臺上,昏黃的光暈照亮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沈公子受苦了。”鄭板橋的聲音帶著疲憊,卻依舊沉穩,“從京城到濰縣,這一路讓你受委屈了。”
了塵警惕地握緊藏在袖中的短刀,后背微微弓起如蓄勢待發的獵豹:“鄭大人費盡心機把我抓到這里,不是為了說這些客套話吧?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求放過慧能。”他不知道慧能是否逃脫,只能盡量拖延時間,希望她能平安。
鄭板橋卻笑了,笑聲在空曠的牢房里回蕩,帶著幾分自嘲幾分無奈:“沈公子還是這么急躁。老鄭若想殺你,在碼頭就不會故意放你走,更不會冒險把你從張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劫出來。”他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個熱饅頭和一小碟咸菜,“先吃點東西,我們慢慢說。”
了塵沒有動,依舊保持著戒備的姿態。這個男人的立場變幻莫測,從清正廉明到太子爪牙,從雙面間諜到舍身相救,每一次反轉都讓他捉摸不透。如今將自己關在牢里,究竟是何用意?
“你以為老鄭是太子的人?”鄭板橋看穿了他的心思,自顧自地坐在稻草堆上,掰了塊饅頭慢慢咀嚼,“三年前太子以我妻兒性命相脅,老鄭不得不假意投靠,可夜夜都在煎熬中度過。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他的江山落入弒父逆子手中?”
了塵的心頭微動,想起靜慈師太的話,想起碼頭爆炸時鄭板橋的刻意拖延,心中的防線漸漸松動:“那你把我關在這里……”
“為了保護你。”鄭板橋的眼神變得銳利,“張大人的人馬正在全城搜捕你我,只有濰縣大牢最安全。這里的牢頭是我當年的舊部,太子的人插不進來。”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何況,老鄭有重要的事與你商量,關于遺詔,關于太子,關于天下安危。”
提到遺詔,了塵的神經瞬間繃緊:“你想搶遺詔?”
“非也。”鄭板橋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他胸口的位置,“遺詔在你身上,對嗎?那半幅帶著玉璽印章的綢緞。”見了塵臉色微變,他繼續說道,“碼頭爆炸時我看得清楚,遺詔被撕成兩半,你和蘇姑娘各持一半。”
了塵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他想知道鄭板橋接下來要說什么,這個始終在暗中布局的男人,必然藏著更深的秘密。
“你可知毀掉遺詔會怎樣?”鄭板橋突然問道,眼神變得異常嚴肅,“太子若沒了顧忌,定會立刻登基稱帝,到時候不僅會誅殺所有反對者,還會變本加厲地搜刮民脂民膏,天下必亂。”
了塵皺眉:“可留下遺詔,他難道不會更瘋狂地追殺我們?”
“會,但他不敢做得太絕。”鄭板橋的手指在石臺上輕輕敲擊,“遺詔是先帝親筆,蓋著玉璽大印,是能廢黜太子的鐵證。只要遺詔還在,他就始終有所忌憚,不敢貿然登基,更不敢對忠良之士趕盡殺絕。留下遺詔,才能逼他收斂,才能為我們爭取時間。”
這番話如驚雷般在了塵心中炸響,他從未想過這層利弊。一直以為必須盡快集齊遺詔交給二皇子,卻沒想到保留遺詔本身,就是牽制太子的最好武器。
“可……可二皇子還在等遺詔……”了塵有些猶豫,想起那些為保護遺詔犧牲的人,靜慈師太、柳玉茹、陳幫主……他們的犧牲難道就要付諸東流?
“二皇子那邊我自有安排。”鄭板橋從懷中掏出封信,信封上蓋著忠勇衛的印章,“這是老鄭連夜寫的密信,里面詳細說明了太子弒父的經過,還有我們收集的罪證。你將這封信交給二皇子,比完整的遺詔更有用。”他將信推到了塵面前,“至于遺詔,你和蘇姑娘各持一半,互為牽制,也互為保護。”
了塵拿起密信,指尖觸到粗糙的信紙,心中百感交集。鄭板橋的話有道理,可這樣一來,他和慧能就必須繼續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隨時面臨太子的追殺。
“老鄭知道這很難。”鄭板橋的聲音帶著歉意,“但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太子的勢力盤根錯節,僅憑一份遺詔難以扳倒他。我們需要時間聯絡忠臣義士,需要證據讓天下人看清他的真面目,需要等待最合適的時機。”他站起身,走到牢門前望了望,確認無人后低聲道,“這是聯絡忠臣的名單,上面有各地藩王和將領的聯系方式,他們都是忠于先帝的人,只等一個舉事的信號。”
了塵接過名單,上面的字跡潦草卻清晰,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和暗號,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一股反抗太子的力量。他終于明白鄭板橋的良苦用心,這個看似妥協的官員,實則在暗中編織著一張對抗太子的大網,而自己和慧能手中的遺詔,就是啟動這張網的鑰匙。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了塵的聲音帶著復雜的情緒,“你本可以自己完成這一切。”
“因為老鄭沒時間了。”鄭板橋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太子已經起疑,老鄭必須回去繼續演戲,或許很快就會暴露。這些事,只能交給你們年輕人去完成。”他拍了拍了塵的肩膀,力道沉穩而堅定,“沈公子,蘇姑娘,你們是先帝選中的人,是天下的希望。老鄭這條命不算什么,只要能護得江山安穩,護得百姓安寧,死而無憾。”
了塵的眼眶瞬間濕潤,看著鄭板橋胸前的血跡,看著他疲憊卻依舊堅定的眼神,所有的懷疑和戒備都化為敬佩。這個始終在黑暗中行走的忠臣,用自己的隱忍和犧牲,為正義保留著最后的火種。他的立場從未真正改變,只是在絕境中選擇了最艱難的道路。
“我明白了。”了塵鄭重地將密信和名單藏進懷中,與那半幅遺詔放在一起,“請大人放心,我和慧能定會完成使命。”
鄭板橋欣慰地點點頭,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這是牢房的鑰匙,也是通往城外的密道鑰匙。今夜三更,牢頭會制造混亂,你趁機從密道離開,去濰縣的雙瓢面館,那里有我的人接應。”他頓了頓,補充道,“蘇姑娘可能也會去那里,老鄭已經讓人暗中傳遞消息。”
“慧能她……”了塵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
“她被柳姑娘救走了,很安全。”鄭板橋的眼中閃過一絲暖意,“柳姑娘雖是太子部下,實則一直在暗中相助,老鄭也是近日才知道她是蘇家女。姐妹同心,其利斷金,有她們相助,大事可成。”
了塵懸著的心終于放下,露出了連日來第一個笑容。原來慧能平安無事,原來柳玉茹也是自己人,原來他們并非孤軍奮戰。
“該說的都已說完,老鄭也該回去了。”鄭板橋將鑰匙交給了塵,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復了平日里嚴肅的模樣,“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讓遺詔完整現世。保留它,就是保留希望。”
他走到牢門前,又回頭深深地看了了塵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期許與囑托,隨即轉身離去,鎖鏈拖地的聲響漸漸遠去。
牢房里再次恢復寂靜,只剩下油燈跳動的火苗聲。了塵握緊手中的鑰匙,感受著懷中密信、名單和半幅遺詔的重量,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鄭板橋的立場反轉,不是背叛而是堅守,不是妥協而是謀略,這個看似矛盾的官員,用最隱忍的方式守護著先帝的江山。
三更天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牢房外突然響起嘈雜的喧嘩聲,伴隨著獄卒的呵斥和囚犯的叫喊——牢頭果然按照計劃制造了混亂。了塵迅速起身,用鑰匙打開牢門,按照鄭板橋的指示鉆進墻角的密道。
密道里漆黑潮濕,彌漫著泥土的腥氣。了塵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心中卻一片明亮。他知道前路依然充滿艱險,太子的追殺、忠臣的聯絡、與慧能的重逢……每一步都危機四伏。但他不再害怕,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斗,鄭板橋的犧牲、靜慈師太的囑托、無數忠烈的信念,都在支撐著他前行。
密道的盡頭透出微光,了塵推開出口的石板,發現自己身處濰縣郊外的樹林。月光灑在他身上,照亮了他沾滿泥土卻異常堅定的臉龐。他辨明方向,朝著雙瓢面館的方向走去,那里有等待他的伙伴,有未完成的使命,有終將實現的正義。
鄭板橋的立場反轉,不僅解開了最后的謎團,更讓這場對抗太子的戰役迎來了關鍵的轉折。而他留下的密信和囑托,將指引著年輕人們,在黑暗中繼續前行,直到迎來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