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的熒光燈慘白刺眼，消毒水的氣味鉆進鼻腔，揮之不去。林悅坐在ICU外的長椅上，雙手緊握著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她的左臂上纏著繃帶，沈明遠那一槍的擦傷已經處理過，但隱隱的抽痛仍提醒著她幾小時前那場驚心動魄的逃亡。

“林小姐？“一位穿白大褂的醫生走過來，“顧先生的情況穩定了。子彈沒有傷到要害，但失血較多，需要繼續觀察。“

林悅懸著的心稍稍放下：“我能見他嗎？“

“十分鐘。“醫生看了看表，“警方很快會來做筆錄。“

ICU里儀器規律的“滴滴“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顧霆深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如紙，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各種管子和電線連接著他的身體，將生命體征轉化為屏幕上跳動的數字。

林悅輕輕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管線。她伸手拂開顧霆深額前的一縷黑發，指尖觸到他皮膚的溫熱，才確信他是真的活著。

“笨蛋...“她低聲說，聲音哽咽，“為什么要擋那槍...“

顧霆深的睫毛微微顫動，但沒有醒來。林悅的目光落在他干燥的唇上，拿起棉簽蘸水輕輕濕潤。記憶中那個驕傲的少年，如今虛弱地躺在這里，為她擋下子彈。這個認知讓她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醫生說你在湖里救過我。“她輕聲說，“十二年前那次。現在你又救了我一次...“她的手指輕輕描摹他的眉骨，“我們之間的賬，怎么算得清呢？“

病房門被推開，一位穿警服的中年男子走進來。他國字臉，濃眉下一雙銳利的眼睛，警銜顯示他是分局局長。

“林小姐？我是張振國。“他的聲音低沉有力，“關于今天的事件，有幾個問題需要您配合。“

林悅點點頭，最后看了顧霆深一眼，跟著警官來到走廊。

張振國翻開記事本：“首先，能描述一下你們為什么去那個實驗室嗎？“

林悅斟酌著詞句：“我們...在尋找一些關于我過去的資料。我最近發現自己的記憶有問題。“

“記憶問題？“張振國挑眉。

“我缺失了十二歲前的記憶。“林悅直視他的眼睛，“而顧霆深說我們曾經是...好朋友。“

張振國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你們在實驗室發現了什么？“

林悅猶豫了。該透露多少？那些關于記憶轉移、復制體的瘋狂實驗，說出來會有人信嗎？

“一些研究資料...關于記憶科學的。“她謹慎地說，“還有...關于我父親死亡的真相。“

張振國突然壓低聲音：“林志遠教授是你父親？“

林悅心頭一跳：“您認識他？“

“老朋友。“張振國的眼神變得復雜，“2003年那場火災后，我負責調查他的死因。官方結論是意外，但我一直有疑問。“他看了看四周，聲音更低了，“沈明遠已經被捕，但他不是唯一的責任人。“

林悅的心跳加速：“什么意思？“

“顧振華知道全部真相。“張振國遞給她一張名片，“等你準備好了，來局里找我。有些檔案...你應該看看。“

他剛離開，護士就來通知探視時間結束。林悅回到ICU窗前，隔著玻璃望著里面的顧霆深。張振國的話在她腦海中回蕩——“不是唯一的責任人“。如果顧振華也參與其中，那顧霆深知道多少？他對她的尋找，真的只是出于童年的感情嗎？

夜深了，醫院走廊漸漸安靜下來。林悅蜷縮在長椅上，半夢半醒間，一些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

夏日的陽光透過樹葉灑在草地上，兩個孩子蹲在湖邊挖坑。男孩小心翼翼地將一個鐵盒放進洞里，里面有一朵壓干的鳶尾花、幾張皺巴巴的糖紙和一張歪歪扭扭的紙條。

“等我們長大了一起打開。“男孩笑著說，露出缺了一顆的門牙，“這是我們的時間膠囊。“

女孩認真地點點頭，把一朵新鮮的鳶尾花放在鐵盒上：“我永遠不會忘記今天。“

“林小姐！“

林悅猛地驚醒，護士焦急地站在面前：“顧先生醒了，一直在叫您的名字。“

她幾乎是沖進ICU的。顧霆深半靠在床頭，臉色依然蒼白，但眼睛已經睜開，漆黑如墨的眸子在看到她的瞬間亮了起來。

“小悅...“他的聲音沙啞微弱。

林悅的眼淚奪眶而出。這個稱呼，和記憶中那個男孩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如此熟悉又如此遙遠。

“我在這里。“她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指尖的微顫，“別說話，好好休息。“

顧霆深固執地搖頭，艱難地抬起手，輕觸她臉上的淚痕：“想起來了...是嗎？“

林悅點頭，哽咽得說不出話。那些記憶碎片雖然零散，但足夠真實——陽光、笑聲、鳶尾花的香氣，還有那個埋藏在湖邊的時間膠囊。

“湖邊...鐵盒子...“她斷斷續續地說，“你放了...一朵干花...“

顧霆深的眼睛濕潤了。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你終于...記起來了...“

護士進來檢查生命體征，委婉地表示病人需要休息。林悅不得不離開，但顧霆深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

“別走...“他的眼神近乎乞求，“不安全...“

“我會在門外。“林悅保證，“一步也不離開。“

最終他勉強同意松開手。林悅在ICU外的長椅上守了一夜，每當閉上眼睛，那些記憶碎片就會更加清晰。最讓她困惑的是，為什么這樣美好的記憶會被封鎖？那場火災和父親的死，與這些有什么關系？

清晨，醫生宣布顧霆深情況穩定，轉入普通病房。林悅終于松了口氣，去洗手間洗了把臉。鏡子里的自己憔悴不堪，眼下是濃重的陰影。她捧起冷水拍在臉上，試圖讓自己清醒。

回到病房時，一個意外的訪客正在等她——顧振華。他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銀灰色的頭發一絲不茍地梳在腦后。聽到開門聲，他轉過身，臉上的表情難以解讀。

“林小姐。“他微微頷首，“我兒子給你添麻煩了。“

林悅的后背繃緊。這個可能是她殺父仇人的男人，此刻就站在面前，態度冷靜得仿佛只是在談論天氣。

“顧先生。“她強迫自己保持禮貌，“顧霆深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

“他一向如此。“顧振華的聲音里有一絲幾不可察的疲憊，“從小就是，對你尤其...執著。“

林悅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您知道沈明遠被捕了嗎？“

顧振華的表情紋絲不動：“當然。警方通知了我。“他頓了頓，“張振國也聯系了你？“

這個信息讓林悅心頭一跳。顧振華怎么知道她和張警官的談話？

“是的。“她謹慎地回答，“他說有些檔案想讓我看看。“

顧振華長嘆一口氣，突然顯得蒼老了許多：“那么，是時候告訴你全部真相了。“他走向病房門，確認關上后，才繼續道，“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你恢復了多少記憶？“

“零碎的片段。“林悅如實說，“主要是和顧霆深在一起的場景。關于我父親...關于那場火災，還很模糊。“

顧振華點點頭，從西裝內袋取出一個信封：“這是2003年實驗室火災的調查報告。官方版本。“他又拿出一個小U盤，“這是真相。由你自己決定看哪個。“

林悅接過這兩樣東西，手指微微發抖：“為什么現在給我這些？“

“因為沈明遠被捕，秘密保不住了。“顧振華的眼神變得銳利，“但我希望你知道，有些選擇...在當時是必要的。“

他離開后，林悅坐在空病房里，盯著手中的信封和U盤。真相就在眼前，她卻突然害怕起來。一旦打開這個潘多拉魔盒，她將面對什么？

猶豫再三，她先打開了信封。官方報告顯示：2003年6月15日，顧氏生物實驗室發生電路短路引發火災，造成三人死亡，包括首席科學家林志遠。事故原因為設備老化，無人為過失。

簡潔，冰冷，毫無感情。林悅放下報告，插入U盤。里面只有一個視頻文件，日期標注為2003年6月14日——火災前一天。

視頻開始播放，畫面中是實驗室監控視角。她父親林志遠正在和沈明遠激烈爭吵。

“這太不人道了！“林志遠的聲音充滿憤怒，“那些孩子不是實驗品！“

沈明遠冷笑：“科學需要犧牲。他們已經展示了驚人的記憶兼容性，下一步就是人格轉移！“

“你瘋了！“林志遠抓起一疊文件，“這些數據清楚顯示受體大腦會出現不可逆損傷！我要終止項目！“

“太晚了。“沈明遠的聲音突然變得陰冷，“董事會已經批準繼續。如果你敢泄露半個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監控攝像頭。

視頻結束，下一個文件是火災后的現場照片。林悅強忍不適翻看，突然在一張角落的照片上發現了異常——一個扭曲的金屬門框上，有人用銳器刻了幾個字母：LL-01。

這是她在那份實驗記錄中看到的編號！

最后一個文件是份手寫筆記，字跡潦草但熟悉——是她父親的筆跡。

“如果他們發現這份記錄，我可能已經不在了。LL項目已經失控，沈明遠計劃用孩子們做更大規模的實驗。最可怕的是，他成功了——LL-02號顯示出與LL-01號驚人的相似性，不僅是記憶，連人格特質都開始趨同。我必須銷毀所有樣本，即使這意味著...“

筆記在此中斷。

林悅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LL-01是她，LL-02是顧雨晴。沈明遠真的在嘗試復制人格？而那場火災，很可能是父親試圖銷毀證據引發的？

病房門突然打開，護士推著顧霆深回來了。他看起來比昨天好多了，雖然臉色仍然蒼白，但眼神清明了許多。看到林悅手中的文件，他眉頭緊鎖。

“父親來過了？“

林悅點點頭，迅速收起資料：“他給了我這個。“

顧霆深示意護士離開，然后艱難地坐起身：“你看了？“

“一部分。“林悅猶豫了一下，“顧霆深...你是什么時候知道這些的？關于實驗...關于我和雨晴...“

顧霆深的眼神變得復雜：“兩年前，當我找到你時。“他苦笑，“我本來只想確認你過得好不好...但調查中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比如？“

“比如你的養父母根本不存在出國記錄。比如所有關于你的資料都是從十二歲開始。“他的手指輕輕敲擊床欄，“我黑了醫院的數據庫，找到了你的心理評估報告——'創傷后逆行性遺忘，疑似人為干預'。“

林悅的心跳加速：“然后你查到了實驗？“

“先是火災報告，然后是父親的私人文件。“顧霆深的聲音低沉，“我花了兩年時間拼湊真相...但最關鍵的部分始終缺失。“

“什么部分？“

“誰真正掌控著實驗。“顧霆深直視她的眼睛，“父親參與了多少？為什么他要保護某些孩子而犧牲另一些？“他頓了頓，“以及...為什么選擇抹去你的記憶，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處理掉。“

這個冰冷的表述讓林悅打了個寒顫。“處理掉“——就像那些不知名的孩子，像她的父親，像老園丁...

“我們需要找到時間膠囊。“她突然說。

顧霆深愣住了：“你想起來了？“

“片段。“林悅點頭，“湖邊，我們埋了一個鐵盒。你說那是我們的秘密。“

顧霆深的眼神柔和下來：“里面有一朵鳶尾花，我偷拿的父親的雪茄盒，還有...“他突然停住，眉頭緊鎖，“等等，湖邊...“

“怎么了？“

“實驗室后面就是湖。“顧霆深的聲音變得急促，“沈明遠被捕前說的話——'林志遠把證據藏在了最明顯的地方'...“他猛地抓住林悅的手，“時間膠囊！你父親可能利用了我們的小秘密！“

就在這時，病房的燈突然閃爍了幾下，然后熄滅了。應急燈亮起，投下幽綠的暗光。

“停電？“林悅警覺地站起來。

顧霆深的表情變得凝重：“不，太巧合了。“他艱難地挪到床邊，“幫我拿拐杖，我們必須離開這里。“

林悅剛拿起墻角的拐杖，病房門就被輕輕推開了。一個穿白大褂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滑進來，手中的注射器在幽光下閃著寒光。

不是醫生——是沈明遠！他怎么可能已經出獄？

“找到你們了，小實驗品們。“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詭異的光，“是時候結束這個錯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