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靈子踏入仙界玉虛殿時，殿頂的琉璃燈正映著元讓天尊的玄色道袍。

元讓天尊早已從涼亭回到了大殿之中。二位上仙也坐在天尊殿上兩旁。

天尊指尖捻著一枚龜甲，目光從卦象上抬起來，沉聲道：“清夜與昭檸，尋到了？”

廣靈子拂塵輕搭在臂彎，月白道袍上的水汽早已斂去，只余一身清冽的仙澤。他微微頷首，聲音平穩無波：“弟子追至魔界邊界，見二人正扮作散修，在魔淵外圍打探裂隙動向。”

元讓天尊眉頭微蹙，龜甲在掌心轉了半圈：“魔界兇險，他們仙元尚淺，若被魔氣侵體……”

“弟子已暗中護持。”廣靈子垂眸，目光落在殿中那盞長明的油燈上，燈芯跳動的模樣，竟與江南小院里那盞有幾分相似，“他們藏得極好，連周邊魔物都未察覺身份，只待摸清裂隙確切方位，和魔王法術，便會傳信回山。”

他頓了頓，補充道：“清夜性子沉穩，已在魔淵東側布下引靈陣；昭檸則借著春信絢花靈力，與魔界的幽冥花搭上了線——那些花能感知魔氣流轉，正好為他們所用。”這些話半真半假，引靈陣是清夜當年在昆侖學的術法，幽冥花的特性昭檸確曾在仙卷上批注過，只是此刻，這些術法與特性，都被他安在了“魔界打探”的名目下。

元讓天尊沉吟片刻，將龜甲放回案上：“既如此，便讓他們多加小心。待裂隙封印，本尊自會論功行賞。”

廣靈子躬身應是，轉身退殿時，殿門的金環在他身后輕響，像極了江南小院那扇木門的吱呀聲。他抬頭望向瑤池方向，云氣翻涌如浪，忽然想起清夜鬢角那根變白的發絲，和昭檸落在青磚上的那滴瑩露。

拂塵在袖間輕輕顫動，他望著虛空，無聲道：“人間歲月短，你們……且珍重。”風過殿檐，將這句話吹散在九霄云氣里，再無人聽見。

“等等，廣靈子！”殿內再次傳來師尊的聲音，廣靈子再次回到殿內，玉虛殿內的琉璃燈忽然暗了暗，光暈在玄色地磚上投下晃動的影。

東靈帝君最先開口，他指尖叩著白玉扶手，聲音帶著冰晶碎裂般的清冽：“廣靈子，你可知魔淵東側的引靈陣，需以昆侖雪蓮蕊為引？清夜既在魔界，何來此物？”他目光掃過廣靈子臂彎的拂塵，“況且幽冥花畏仙澤如避烈火，昭檸的春信絢花靈力最是純凈，如何能‘搭上線’？”

廣靈子垂眸的瞬間，案前的龜甲忽然自行翻轉，露出背面模糊的卦象——那卦象本該指向魔界，此刻卻隱隱泛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溫潤水汽。元讓天尊按住龜甲，沉聲道：“本尊的龜甲從不說謊，這卦象……分明是人間煙火氣。”

西側的純善真人嘆了口氣，手中的念珠轉得更快：“廣靈子，你素來不妄言。只是清夜昭檸的仙元與你同源，方才你回話時，周身靈力微瀾，恰與他們隱匿氣息的波動相合——這可不是‘暗中護持’能解釋的。”他抬眼時，目光溫和卻洞徹，“他們是不是……不愿回來了？”

殿內一時寂靜，只有琉璃燈的光暈在三人臉上緩緩移動。廣靈子握著拂塵的手緊了緊，道袍上的流云紋似被無形的力拉扯，微微扭曲。他想起清夜擋在昭檸身前的背影，想起那朵落在青磚上的茉莉化成的露，喉間微動，卻沒有再辯。

元讓天尊看著他沉默的模樣，忽然將龜甲收起：“罷了。他們既選了人間，便是違了仙規，卻也未必不是另一種修行。”東靈帝君冷哼一聲，指尖的寒氣卻漸漸斂了，只道：“你既護著他們，便得擔著后果——若魔界裂隙真因缺了他們的仙元而擴大……”

“弟子一力承擔。”廣靈子抬頭，眼底清光如舊，卻多了幾分決絕，“便是廢去修為，墮入輪回，也絕不讓他們被驚擾。”

純善真人的念珠停在指間，他望著殿外翻涌的云氣，輕聲道：“人間百年，于仙不過彈指。或許等他們嘗夠了生老病死，自會明白仙途為何。”

廣靈子躬身行禮，退殿時，殿門的金環再次輕響，這一次，卻像卸下了千斤重負。他知道，這謊雖被戳破，卻終究換來了三分默許。風穿過瑤池的玉樹，送來昆侖雪的清寒，他卻忽然想起江南雨夜的暖茶，和那對夫妻依偎在燈下的影子——原來仙途漫漫，終究有人，愿為片刻煙火，舍了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