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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鴻恩百行

第十章長嘯

司馬氏掌控朝堂的陰影下,七位名士避居竹林。

嵇康在爐火旁鍛鐵,火星飛濺如星;

阮籍醉眼朦朧臥于青石,忽而縱聲長嘯;

向秀埋首典籍,指尖墨跡如夜;

劉伶抱著酒壇,笑罵禮法如塵;

山濤整理衣冠,眼神沉靜似水;

王戎撥動算珠,算計亂世浮財;

阮咸抱琵琶斜倚,弦動如風過竹。

山濤忽言:“司馬氏又征辟名士了。”

爐火驟暗,琴弦崩斷,酒壇墜地粉碎。

眾人目光如刀刺向山濤。

嵇康卻撫琴而笑:“諸君,且聽我一曲《廣陵散》。”

琴聲起時,竹林蕭瑟,如聞金戈鐵馬。

七月的竹林,蟬聲嘶鳴如針,刺穿了層層疊疊的綠意。

陽光費力地擠過葉隙,在鋪滿落葉的地面篩下晃動的碎金,空氣里浮動著草木蒸騰的、略帶潮悶的氣息。

幾片竹葉打著旋兒,無聲地跌落在山濤面前那杯早已涼透的清茶里,茶水微濁。

不遠處的溪水旁,一架古琴橫在青石上,琴弦凝滯。

爐火卻在這片靜謐中發(fā)出低沉的噼啪聲,火星隨著嵇康沉穩(wěn)的錘擊節(jié)奏,一次次濺射出來,明滅不定,如同墜落的星屑。

他赤裸著上身,肌肉的線條在每一次落錘時繃緊、舒展,汗水沿著脊溝蜿蜒而下,在火光映襯下閃著古銅色的光澤。

那雙握錘的手骨節(jié)分明,沉穩(wěn)有力,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穿透躍動的火焰,凝視著鐵砧上那漸漸成形的鐵器。

熱浪扭曲了他周遭的空氣,也模糊了他冷峻如石刻的側臉輪廓。

“鐺——鐺——”的鍛打聲是這方天地的唯一節(jié)奏。

“好生無趣!”一聲含混的嘟囔打破了這單調的韻律。青石板上,阮籍攤手攤腳地臥著,寬大的袍袖委頓在地,沾染了青苔和泥痕。

他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醉眼朦朧地掃過眾人,目光最終落在嵇康那跳動的爐火上。

他掙扎著撐起半個身子,隨手抓起旁邊一只空了大半的酒壇,仰頭便灌。

琥珀色的酒液潑灑出來,順著他線條粗獷的下頜、脖頸肆意流淌,浸濕了衣襟。酒壇重重頓在石上,發(fā)出悶響。

“叔夜!打鐵作甚?”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高高鼓起,隨即爆發(fā)出一聲裂帛般的長嘯,“啊——嗬——!”

嘯聲穿林裂帛,驚起幾只飛鳥。竹葉簌簌震落,連嵇康爐中的火焰也為之猛地一暗。

溪邊一株老竹下,向秀被這突如其來的嘯聲驚得一哆嗦,手中蘸滿了墨汁的筆尖在攤開的竹簡上重重一頓,留下一個驟然暈開的、墨跡淋漓的污點。

他懊惱地“嘖”了一聲,眉頭緊鎖,小心翼翼地試圖用指甲刮去那礙眼的墨痕,指尖也染上了夜色般的濃黑。

他本就清癯的臉在竹影里顯得更蒼白了,像一張被揉皺又極力撫平的紙。

“瘋子!”角落里傳來一聲含糊不清的嗤笑。劉伶蜷在一堆枯黃的竹葉上,像只找到暖窩的貍貓。

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幾乎與他瘦小身軀等高的酒壇,壇口歪斜,酒香四溢。

他費力地把腦袋從壇口拔出來,抹了一把淋漓的酒漬,對著阮籍的方向咧開嘴,露出被酒染得發(fā)黃的牙齒,

“嘯個鳥!禮法?仁義?圣人?嘿嘿……”他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渾濁的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孩童的惡意和嘲諷,

“全是狗屁!不如我懷中這壇瓊漿實在!”他又一頭扎進壇口,喉嚨里發(fā)出滿足的咕嚕聲。

山濤端坐于一截倒伏的枯木上,腰背挺直如松。

他細長的手指正一絲不茍地整理著寬大衣袍的曲領,撫平每一道細微的褶皺,動作沉穩(wěn)而專注,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莊重。

他身前的石案上,那杯茶水始終未動。

聽到劉伶粗鄙的言語,他整理衣襟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眉頭微蹙,隨即又恢復平靜,目光沉靜地掠過眾人,最終落在自己規(guī)整的衣袍上,眼神深不見底,像古井中沉寂的水。

“伯倫兄此言差矣,”一個帶著精明算計的聲音適時地響起,不高不低,恰好能鉆進每個人的耳朵。

王戎盤腿坐在一叢矮竹旁,膝上攤著一卷賬簿,手指正靈活地撥弄著一架精巧的黃楊木算盤,發(fā)出細碎清脆的“噼啪”聲。

他并未抬頭,眼睛緊盯著賬冊上的數(shù)字,嘴角卻習慣性地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禮法仁義雖虛,可這亂世之中,黃金粟米卻是實實在在的活命之物、立身之本。

譬如這竹林之會,若無些許黃白之物支撐,你我此刻怕也只能對著西北風談玄論道了。”

他眼皮微抬,瞥了一眼醉態(tài)可掬的阮籍和劉伶,那眼神精明得像在估價。

“叮咚…錚……”

一陣不成調的琵琶聲如溪流般漫過算珠的嘈雜。

阮咸背靠著一竿修竹,懷抱著一把圓腹細頸、樣式奇古的琵琶(那時人稱之為“阮咸”)。

他半瞇著眼,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撥過絲弦,弦音清越,時而如風拂竹葉,時而如珠落玉盤,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灑脫。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信手拈來的旋律里,對王戎的算計之言充耳不聞,嘴角噙著一抹玩世不恭的淺笑。

風掠過竹林,帶來一陣更深的涼意。

山濤終于整理好了衣袍的最后一處褶皺。

他端起石案上那杯冰冷的茶水,卻并未飲下,只是握在掌心,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他抬起眼,目光緩緩掃過鍛鐵的嵇康、醉臥的阮籍、刮著墨痕的向秀、酣飲的劉伶、撥打算盤的王戎、彈著琵琶的阮咸,最后落回自己手中冰冷的杯盞。

一片竹葉打著旋兒,無聲地飄落在他的肩頭。

他輕輕拂去,動作依舊沉穩(wěn),然后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竹林里所有的聲響——鍛鐵聲、算盤聲、琵琶聲、鼾聲,甚至風過竹梢的沙沙聲。

“朝廷,”他頓了頓,仿佛要吐出某種沉重而黏滯的東西,“司馬大將軍府,又下辟書了。征辟天下名士,入洛。”

“鐺啷!”

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驟然響起,壓過了所有聲音。是嵇康的鐵錘失手砸在了鐵砧的邊緣,火星猛地炸開一片,又迅速黯淡下去,爐火瞬間變得微弱,幾近熄滅,只余下爐膛深處幾點微弱的猩紅余燼在掙扎。

“嘣!”

緊隨其后,是阮咸懷中琵琶一聲凄厲的崩鳴!

一根繃緊的絲弦猝然斷裂,猛地向上彈起,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抽打在阮咸的臉頰上,瞬間留下一道細長的紅痕。

他臉上的漫不經(jīng)心霎時凍結,手指僵在半空,錯愕地盯著那根兀自震顫的斷弦。

“啪嚓!”

第三個聲音是沉重的碎裂。劉伶懷中的巨大酒壇從他驟然松弛的手臂間滑落,沉重地砸在鋪滿落葉和碎石的地面上,應聲粉碎!

濃烈醇厚的酒液如同鮮血般潑濺開來,迅速在泥土和枯葉間洇開一大片深色的、令人窒息的痕跡。

濃烈的酒氣猛地升騰而起,粗暴地撕碎了竹林里原本清苦微澀的空氣。

劉伶保持著懷抱的姿勢,僵在原地,醉眼圓睜,茫然地看著地上流淌的殘酒,仿佛看著自己破碎的夢境。

鍛鐵聲、琵琶聲、算盤聲、鼾聲……一切聲響都消失了。

六道目光,如同六把驟然出鞘、淬過寒冰的利刃,裹挾著震驚、質疑、憤怒、鄙夷、冰冷的審視,瞬間從各個方向刺向那個端坐于枯木之上、依舊握著冰冷茶杯的山濤!

這目光的力道是如此之重,連他挺直的腰背似乎都在這無聲的威壓下微微彎曲了一瞬。

王戎指尖捻著的一顆算珠停在了半空;向秀刮蹭墨痕的指甲深深掐進了竹簡;阮籍眼中的醉意被某種極其銳利的東西瞬間刺穿。

唯有嵇康。

他緩緩地放下了手中沉重的鐵錘。爐火幾近熄滅,他古銅色的上身被陰影籠罩,只留下一個沉凝如山的輪廓。

他轉過身,邁步走向青石上的古琴。

腳步踏在厚厚的落葉上,發(fā)出清晰而沉重的“沙沙”聲,每一步都像踏在眾人緊繃的心弦上。

他在琴前坐下,并未理會那斷裂的琵琶弦和潑灑的酒漿,也未看任何人一眼。

他只是伸出那雙骨節(jié)分明、剛剛還緊握鐵錘的手,輕輕拂去琴身上飄落的幾片竹葉。

指尖掠過冰涼的琴弦,然后,穩(wěn)穩(wěn)地按在了弦上。

他的目光投向竹林深處搖曳的、愈發(fā)濃重的陰影,那里似乎有千軍萬馬無聲的吶喊在匯聚。

嘴角,卻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弧度,那笑容里沒有暖意,只有一種孤絕的、近乎悲愴的平靜。

“諸君,”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死寂的竹林里回蕩,清晰地撞擊著每個人的耳膜,蓋過了那刺鼻的酒氣,蓋過了所有無聲的驚濤駭浪,“何必驚惶?”

他微微垂首,視線落在琴弦上,仿佛在凝視著弦上凝結的露珠,或是自己的一生。

“且聽我一曲,”他頓了頓,那兩個字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又帶著某種宿命的冰冷回音,從他唇齒間清晰地吐出,“《廣陵散》。”

指尖落下。

“錚——!”

一聲裂帛之音驟然炸響!清越、孤絕、穿金裂石!

如同深冬寒夜里第一道撕裂濃云的閃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瞬間刺穿了竹林凝固的空氣。

琴聲隨即展開,不再是山間流水的清幽,不再是月下徘徊的哀怨。它變得急促、高亢、殺伐凜冽!

左手在弦上疾速地往來吟猱,指法剛勁如鐵,每一次按弦都帶著金石撞擊的鏗鏘;右手勾剔挑抹,迅疾如風雷滾動,弦音激越昂揚,似有千軍萬馬在狹窄的山谷間奔騰沖撞,金鐵交鳴,戈矛相擊!

琴弦在嵇康的指下劇烈震顫,發(fā)出尖銳的嘶鳴,仿佛隨時都會不堪重負,再次崩斷!

那琴聲是滾燙的巖漿,是呼嘯的箭矢,是壓抑已久的靈魂在絕境中發(fā)出的、最凄厲也最高亢的吶喊!

它裹挾著竹林間驟然卷起的狂風,在搖曳的竹影間瘋狂沖撞、回蕩!

阮籍眼中的醉意徹底消散了,只剩下被琴音深深刺穿的震驚和痛楚,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向秀手中的竹簡“啪嗒”一聲掉落在腳邊,濺起幾點微塵,他渾然不覺,只是失魂落魄地盯著嵇康那雙在琴弦上翻飛如電的手;

劉伶臉上的醉態(tài)和戲謔凝固了,仿佛被那凜冽的殺伐之音凍僵,他下意識地想去抓身邊破碎的陶片,手指卻顫抖著無法動彈;

王戎算盤上的珠子被風掃落幾顆,滾入落葉間,他也忘了去撿,精明世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無法掩飾的驚悸;

阮咸臉上那道被斷弦抽出的紅痕猶在,他捂著傷處,怔怔地望著嵇康,懷中斷弦的琵琶沉重地滑落在地;

山濤緊握著那只冰冷的茶杯,杯身在他掌心微微顫抖,茶水早已晃出,濡濕了他剛整理好的衣襟,他沉靜如水的眼眸深處,終于翻涌起劇烈的波瀾,那是一種深切的、無法言喻的哀慟。

唯有嵇康,背對著所有人,挺直如孤峰。

他整個身心都已投入這最后的絕響,每一次落指都傾注了全部的生命與意志。

爐火的余燼在他身后徹底熄滅,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裊裊上升,隨即被狂亂的琴聲撕得粉碎。

風更緊了,卷起漫天枯黃的竹葉,在激越的琴聲和狂舞的竹影中,如無數(shù)飛旋的刀片,發(fā)出凄厲的嗚咽。

整片竹林都在琴聲中簌簌發(fā)抖,蕭瑟肅殺,如同天地間驟然拉開的、一張巨大而冰冷的弓弦,蓄滿了無聲的、足以摧垮一切的金戈鐵馬之音。

那最后一個音符,不是結束,而是一柄懸于所有人頭頂?shù)暮校E然落下時,天地為之屏息的死寂回響。

作家殷婉蕓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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