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邊的石桌上，祖父的筆記本正攤在月光里，紙頁間飄出的蓮香混著新荷的氣息，在風里織成張輕薄的網(wǎng)。我指尖剛觸到那片荷葉標本，標本突然透出淡綠的光，在紙頁上投出個小小的影子——是株剛冒芽的荷，正順著光痕往頁空白處爬。

佳威舉著蝸牛殼蹲在石縫邊，殼上的“月引路”三個字突然浮起層銀霜，霜里爬出只七星瓢蟲，翅上的斑點在泥里點出痕跡，竟連成半闕詩：“蟲鳴織夜錦，...”。話音未落，泉眼邊的新荷突然抖落顆露珠，露珠砸在瓢蟲背上，濺起的水花凝成個“露”字，恰好補全了詩句。

阿暖正將竹筆擱在素箋上，筆桿突然自己轉(zhuǎn)了個圈，筆尖的墨在紙上暈出朵墨荷，荷心的光里浮出行小字：“墨是夜的痂，藏著月的詩”。她剛要細瞧，墨荷突然順著紙紋蔓延，花瓣邊緣的墨痕化作群墨蝶，振翅時翅尖的光在半空拼出句：“荷風會解墨中語，露水洗出字里春”。

老李坐在石凳上摩挲著那半塊碎玉，玉上的“暖”字被月光浸得發(fā)燙，突然浮出層水汽，在石桌上凝成個小水洼。水洼里漂著片干蓮蓬，是老伴兒臨終前攥在手里的那只，蓬眼里的蓮籽空了三顆，恰好與泉眼邊新冒的三株荷芽對應(yīng)?！八傉f蓮籽是會走路的念想，”老李用指腹碰碰蓮蓬，蓬眼突然滲出些清水，水里浮出行字：“空著的位置，是留給重逢的”。

我翻開筆記本找祖父的殘詩，夾在里面的船票突然泛出金光，票面的日期數(shù)字慢慢浮起，在月光里連成串銀線，纏上新荷的莖稈。銀線接觸到蓮莖的剎那，莖稈上突然開出串極小的白花，花瓣上的紋路竟是首藏字詩，豎讀下來正是“月照蓮心，歲歲長相見”。

佳威突然拍手跳起來：“螢火蟲在寫字！”荷塘上空的螢火蟲正繞著王蓮飛，翅尖的光在半空織出個“尋”字，字剛成形就化作場光雨，落在每個蓮苞上。被光觸到的蓮苞突然吐出細絲，絲在月光里纏成個繭，繭裂開時飛出只小銀蛾，蛾翅上的紋路是行童體字：“找呀找，找到顆會笑的蓮心”。

阿暖的玉笛不知何時落在竹榻邊，笛孔里滲出的水汽在地上凝成個水圈，圈里浮出片青石板路，是老宅后院的那條。路上走著個梳雙髻的小姑娘，正追著片荷葉跑，荷葉飄進荷塘的瞬間，水圈里突然浮出首詩：“兒時追月到塘邊，葉底藏著舊紙船”。

老李往泉眼邊添了捧新土，土里突然滾出顆銅紐扣，是老伴兒藍布衫上掉的那顆，扣眼的紋路里卡著半片干花瓣，是當年荷塘邊的紫菀?！八傉f紐扣要系緊，才不會把心事漏出去，”老李把紐扣放在荷芽邊，扣眼突然滲出滴露水，露水落在泥里，長出株小小的紫菀，花瓣上的露珠里浮出老伴兒縫紐扣的模樣。

我指尖劃過筆記本上的月痕，痕里的“月是夜的眼”突然浮起，每個字都化作只夜蛾，往荷塘中央飛去。夜蛾落在楊先生的書頁上，書頁立刻無風自翻，露出幅新畫：片荷塘里漂著無數(shù)紙船，每只船上都坐著個月亮，有的在笑，有的在眨眼，船尾拖著的光痕連成句：“每個望月的人，都被月亮記在心里”。

佳威舉著蝸牛殼湊到新荷芽前，殼上的月光映在芽尖的露里，露珠突然變成面小鏡，鏡里浮出個白發(fā)老人，正蹲在荷塘邊教個小孩辨蓮心——是祖父和小時候的我。“是爺爺！”佳威剛喊出聲，鏡里的祖父突然抬起頭，對著我們笑了笑，身影慢慢化作顆蓮籽，落在鏡外的泥里。

阿暖的素箋上突然多了行新字，是竹筆自己寫的：“月有千般影，皆從心上來”。字剛寫完就被風吹得微微發(fā)顫，紙頁邊緣卷起的地方突然滲出些水痕，水痕里浮出無數(shù)個月亮：有的圓如銀盤，有的彎似眉梢，每個月亮下面都有個人，正對著荷塘出神。

老李將那片干荷葉放進陶甕，甕里的銀珠突然叮叮當當?shù)靥饋?，聚成個小小的銀蓮花。銀花綻放的瞬間，甕底浮出個布荷包，里面裝著些曬干的蓮心，是老伴兒每年都要曬的。蓮心接觸到月光的剎那，突然飄出縷清香，香里浮出段細語：“蓮心雖苦，泡在月光里就甜了”。

我把祖父的荷葉標本輕輕放在新荷的葉上，標本與新葉接觸的地方突然冒出層水汽，在月光里凝成條光帶，連接著筆記本和荷塘。光帶里浮出無數(shù)個畫面：祖父教我寫“蓮”字的模樣，他蹲在荷塘邊拍照的背影，還有他把蓮子塞進我手心時的笑——每個畫面里都有輪月，靜靜懸在荷塘上空。

佳威發(fā)現(xiàn)石桌上的空碗里多了些清水，水面漂著片蓮瓣，瓣上的露珠里浮出群小魚，每條魚的背鰭上都頂著個小字，合起來是“我們來陪新荷玩呀”。他剛要伸手去碰，蓮瓣突然轉(zhuǎn)了個圈，水面的字變成行詩：“小魚馱著月光游，叫醒塘底的舊夢”。

阿暖的竹筆突然跳進硯臺，飽蘸墨汁后在素箋上畫了座小橋，橋邊的荷塘里漂著只紙船，船上坐著個吹笛人。畫剛完成，紙船突然從紙上漂了出來，順著石桌的水痕往荷塘游去，船尾拖著的墨痕在地上連成句：“笛音不用人來懂，流水會記著調(diào)子”。

老李望著虹里的并蒂蓮笑，發(fā)間的銀珠突然滾落幾顆，落在石桌上的陶碗里，發(fā)出清脆的響。響聲未落，碗里突然長出朵白荷，花瓣上的露珠里浮出老伴兒年輕時的笑臉，正對著他喊：“老李，快來幫我摘蓮蓬！”

我翻開筆記本的最后頁，空白處突然浮出幅插畫：月光下的荷塘邊，站著四個人影，是祖父、祖母、年輕時的老李和他老伴兒，他們正圍著株新荷說笑。畫的角落有行小字，是祖父的筆跡：“所謂故鄉(xiāng)，就是有群人，和你守著同片月光”。

荷塘里的銀紙船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岸邊漂來，船上的“月浸蓮心，歲歲長安”八個字被月光鍍上金邊，每個字都長出對翅膀，化作八只銀鳥，往八個方向飛去。銀鳥飛過的地方，立刻冒出新的荷芽，芽尖的露珠里都浮著張笑臉，像是收到了來自荷塘的信。

佳威指著天空喊：“云在學荷花開！”西天的云彩正慢慢舒展開，邊緣被月光染成淡粉，形狀竟與塘里的并蒂蓮一模一樣。云里突然飄下些細小的光斑，落在地上化作群小銀魚，魚嘴張合間吐出的氣泡里，都藏著個“喜”字。

阿暖的玉笛自己橫到唇邊，笛音漫過荷塘時，所有的蓮瓣都輕輕顫動，瓣心的露珠對著月，像無數(shù)只捧著詩的手。笛音里混著行清越的詩：“月是天的箋，荷是地的筆，風來的時候，就寫下滿塘的思念”。

老李把陶甕里的銀蓮花移栽到泉眼邊，花根剛觸到泥土，周圍突然冒出圈小雛菊，是老伴兒最喜歡的花。花叢里浮出個竹籃，里面裝著件未織完的毛衣，針腳間纏著根紅繩，正是當年她給月里桂樹掛的那根。

我將筆記本輕輕合上，封面的青灰蝶突然振翅飛起，翅上的苔紋在月光里化作行字：“當你想念誰，就看看荷塘的月，他們都在月里笑著呢”。蝶翅掠過新荷的芽尖時，芽尖突然冒出個小小的花苞，苞里藏著顆露珠，珠里浮著所有人的笑臉，像串被月光串起的珍珠。

月漸漸往西斜，荷塘的水面上，光與影交織成首流動的詩。佳威趴在石桌上打盹，發(fā)繩的白荷正對著月微笑；阿暖坐在竹榻上，素箋上的詩行在月光里輕輕發(fā)亮；老李靠在石凳上打盹，嘴角還帶著笑，像是夢到了年輕時的荷塘。

我把祖父的筆記本抱在懷里，感覺紙頁間有什么東西在輕輕顫動，像是有顆心在與荷塘的月共鳴。新荷的花苞在月光里悄悄長大，露珠里的笑臉越來越清晰，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珠里走出來，陪我們一起，等這場未完的月光，慢慢釀成滿塘的詩。

夜風穿過心泉閣的欄桿，帶著蓮香與墨香，往更遠的地方去。我知道，這場關(guān)于月與荷的故事，永遠不會有結(jié)局，就像那些藏在心底的思念，會在每個有月光的夜晚，化作露，化作詩，化作荷塘里輕輕搖曳的影，陪著我們，慢慢等，慢慢懂，慢慢把日子過成首溫暖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