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喜華城的晨霧里,藏龍閣的木盒又泛起微光。這次不是幽藍的冰色,而是溫潤的碧青,像初春新抽的柳芽。綢布上的龍喜河波光流轉(zhuǎn),河灣處漸漸浮出片蔥郁的竹林,竹梢纏著淡淡的云氣,云里隱約有鳳羽閃動,金綠相間,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是碧玉祥鳳。”楊先生展開一幅泛黃的絹本,上面畫著竹林深處立著只鳳凰,尾羽垂落處,正對著龍喜華城的方向,“札記里說,蒼龍護脈,祥鳳銜靈,凝霜山的冰脈與南邊的鳳棲林,本是華城的左右雙翼。”他指尖點過絹本上的竹林,“鳳棲林的竹心藏著‘靈髓’,能讓華城的生機更盛。”
佳威的銀螺殼突然發(fā)燙,殼口凝出顆碧色的露珠,對著光看,里面浮著片竹葉,葉尖卷著個“引”字。“螺殼說,要帶龍氣的東西引鳳。”他抱著青銅香爐,“這個肯定行!”阿暖解下玉笛上的紅繩,纏在香爐耳上打了個結(jié):“紅繩連龍鳳,正好。”
我們雇了輛馬車往南行,越往南走,空氣越溫潤,路邊的草木褪去霜色,冒出新綠。行至傍晚,遠遠望見一片蒼翠的竹林,竹影在暮色里搖曳,像無數(shù)支豎琴在風中輕彈。林邊的石碑上刻著“鳳棲林”三個字,筆畫間爬滿了青藤,藤葉間開著細碎的白flower,香氣清冽如泉。
“這藤叫‘引鳳藤’。”老李摸了摸青藤,“我家老婆子繡過,說花開時,鳳凰會來銜葉筑巢。”他話音剛落,引鳳藤突然順著紅繩往上爬,纏上青銅香爐,爐身的龍紋與藤葉交織,竟開出朵小小的金花。
跟著藤蔓往竹林深處走,腳下的落葉鋪了厚厚一層,踩上去沙沙作響。月光穿過竹隙,在地上織出銀亮的網(wǎng),網(wǎng)中央臥著塊光滑的青石,石上刻著八卦圖案,卦眼處嵌著塊碧色的玉石,像只微闔的鳳目。
楊先生將半塊龜甲貼在青石上,龜甲與卦象嚴絲合縫,青石突然發(fā)出嗡鳴,周圍的竹林往兩側(cè)分開,露出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徑。徑旁的竹子上,刻著歷代尋鳳人的字跡:“永樂年間,見鳳銜竹枝,落于華城戲樓”“道光庚子,鳳羽掃過泉眼,井水變甜”……
走了約摸一個時辰,眼前豁然開朗——竟是片圓形的竹林,中央的空地上,立著株千年古竹,竹身粗壯如柱,竹節(jié)處泛著碧玉般的光澤。竹頂?shù)闹块g,停著只鳳凰,通體碧綠,尾羽鑲著金邊,正低頭梳理羽毛,每片飄落的羽瓣觸到地面,都化作顆晶瑩的露珠。
“你們帶著龍氣而來。”祥鳳抬眼,聲音像竹笛般清越,“是為華城的靈髓吧?”它展翅飛落,羽尖點過古竹,竹身裂開道縫,露出截碧色的竹心,里面凝著半透明的汁液,正是“靈髓”。
“但靈髓需以‘生息’養(yǎng)之。”祥鳳的目光掃過我們,“你們需在竹林里尋三樣?xùn)|西:晨露凝的‘清’,竹根釀的‘醇’,人心暖的‘真’,將三者融入靈髓,方能帶回華城。”
佳威舉著螺殼往竹林深處跑:“我去找晨露!”他踩著落葉跑到竹梢最密處,那里的葉片上凝滿了露珠,銀螺殼一湊過去,露珠便紛紛落入殼中,殼內(nèi)立刻傳出清脆的叮咚聲,像鳳羽輕拍竹枝。
阿暖的玉笛突然輕顫,她順著笛聲往竹林西側(cè)走,那里的竹根處冒著細小的氣泡,撥開落葉,竟見個天然的竹節(jié)酒壇,壇口封著荷葉,揭開時,酒香混著竹香撲面而來。“是竹根釀的酒。”她用玉笛舀了些,酒液在笛孔間流轉(zhuǎn),竟透出碧色的光。
老李坐在青石上,望著遠處的竹影發(fā)呆,突然看見只幼鳥從巢里跌落,他伸手接住,發(fā)現(xiàn)鳥翅受了傷,便從懷里掏出塊干凈的布,小心翼翼地包扎。幼鳥啾啾叫著,往他手心蹭了蹭,遠處的祥鳳輕輕鳴了一聲,古竹的枝椏間,落下片帶著體溫的羽瓣。
“這就是‘真’了。”楊先生笑著說。我們將晨露、竹酒、羽瓣倒入竹心,靈髓突然沸騰起來,化作道碧色的光,鉆進青銅香爐。香爐的龍紋與鳳羽影交織,竟在爐身形成個“和”字。
“鳳棲林與華城本是一體。”祥鳳落在古竹上,尾羽輕掃,周圍的竹身突然亮起,顯出一行行竹刻的詩:“竹影搖風銜鳳語”。
楊先生望著竹梢的月光,對道:“泉聲入夢繞龍城”。竹影晃動,浮現(xiàn)出幅畫面:百年前,位老者在華城的泉邊煮茶,鳳影從茶煙里掠過,落在他的茶盞上。
阿暖吹起玉笛,笛聲與竹濤相和:“笛音纏竹傳清韻”。竹刻回應(yīng):“鳳羽沾泉潤墨香”。畫面里,位女子在竹林里吹笛,鳳銜著她的笛穗往華城飛,穗尖的紅落在硯臺里,研出的墨竟帶著竹香。
老李摸出酒葫蘆,倒了些竹酒:“竹釀藏春邀月飲”。竹刻浮現(xiàn):“鳳棲銜露伴花眠”。畫面中,華城的戲樓頂上,鳳與月對酌,竹酒灑在瓦上,長出叢叢青竹。
佳威撿起片鳳羽:“稚語驚飛檐下鳳”。竹刻化作:“童歡染綠巷邊竹”。畫面里,孩子們在華城的巷子里追鳳影,笑聲撞落了竹枝上的露,露水滴在地上,長出個個小小的鳳凰圖案。
我望著青銅香爐的“和”字:“鳳舞竹梢添秀色”。最后一行竹刻亮起:“龍潛城脈蘊生機”。畫面中,蒼龍的冰脈與祥鳳的竹影在華城地下交匯,凝成顆碧色的珠,珠光照過之處,老墻長出青苔,枯井冒出新泉,戲臺上的花旦水袖一甩,袖角開出了真的花。
“這才是龍鳳呈祥的真意。”祥鳳的聲音帶著笑意,“蒼龍主‘守’,祥鳳主‘生’,守得住根,才能生得旺。”它銜起片竹枝,遞到佳威手里,“這是‘鳳棲枝’,種在華城的戲樓旁,能引鳳常來。”
離開鳳棲林時,引鳳藤順著紅繩往回退,竹林重新合攏,仿佛從未有人來過。回到龍喜華城,已是三日后的清晨。我們將鳳棲枝種在戲樓旁,枝椏剛沾土,便抽出新綠,枝頭竟立刻落了只翠鳥,啾鳴如鳳啼。
青銅香爐里的靈髓順著紅繩流進華城的水井,井水立刻變得清甜,井臺的青苔上,竟冒出朵朵小小的鳳羽花。巷口的糖畫師傅正在畫鳳凰,見了我們便笑:“今早的糖總透著股竹香,畫出來的鳳像要飛似的!”
佳威舉著鳳棲枝跑過石橋,枝影落在水面,水里竟浮出祥鳳的倒影,與遠處凝霜山方向的蒼龍影遙遙相對,在華城上空形成個巨大的光環(huán)。
“原來龍鳳從不是傳說。”楊先生望著光環(huán),“它們就在華城的風里、水里、人心里。”他摸了摸香爐,“守住這份生機,讓靈髓一直流淌,就是我們能做的。”
我翻開祖父的筆記本,想把鳳棲林的經(jīng)歷記下,卻發(fā)現(xiàn)最后一頁上,不知何時多了幅祥鳳的簡筆畫,旁邊是祖父的字跡:“某年春,入鳳棲林,見鳳銜竹枝贈人,方知所謂生機,從不是憑空生長,而是有人為你播下種子,有人為你澆灌光陰,有人為你守著花開的期待。”
夕陽西下,戲樓的鑼鼓聲響起,新排的《龍鳳呈祥》正要開演。祥鳳的倒影在龍喜河上輕輕搖曳,與岸邊的竹影、檐角的銅鈴、巷口的笑聲融在一起,像首無聲的歌,在華城的暮色里,慢慢流淌。
我們知道,碧玉祥鳳的故事,靈髓的清潤,還有那株鳳棲枝,都已融進了龍喜華城的生機里,隨著新抽的竹芽,隨著井里的清泉,隨著戲臺上的唱腔,一年年生長,直到很久很久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