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的傷好得差不多時，張伯備了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又換了身尋常商人的衣裳。臨行前，他往丫蛋手里塞了個小小的布包，打開一看，是件半舊的湖藍色夾襖，針腳細密，顯然是連夜改好的。

“丫頭，路上冷，穿上吧。”張伯的聲音有些哽咽，“跟著殿下，好好照顧自己。”

丫蛋眼圈紅了，把夾襖緊緊抱在懷里，小聲說了句“謝謝張伯”。她知道，這或許是最后一次見這位和善的老人了。

馬車駛出鎮子時，天剛蒙蒙亮。趙珩坐在對面，手里拿著本線裝書在看，晨光透過車簾縫隙落在他臉上，側臉的線條柔和了許多。丫蛋偷偷看他，手里摩挲著那件夾襖，心里暖暖的。

“穿上吧。”趙珩忽然抬頭，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衣服上。

丫蛋哦了一聲，趕緊把夾襖穿上。衣服很合身，棉花蓬松，擋住了外面的寒風，連帶著心里都暖烘烘的。

“張伯說，你很會干活。”趙珩合上書，笑了笑，“到了江南，說不定要勞煩你洗衣做飯了。”

“我會的！”丫蛋趕緊點頭，“我什么都能干，不用給我太多工錢……”

話沒說完，就被趙珩的笑聲打斷了。“我不是雇你當丫頭。”他看著她，眼神認真，“你是跟我一起走的人，不是下人。”

丫蛋愣住了，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長這么大，除了二柱子和他娘，還沒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在那個家里，她從來都是干活的，是多余的，是可以被拿去換糧食的。

“謝謝。”她低下頭，聲音有點啞。

馬車走得不快，一路晃晃悠悠。趙珩偶爾會給她講江南的事，說那里的春天有大片的油菜花，夏天能在河里采菱角，秋天滿城桂花香，冬天也不會像北方這樣冷。

丫蛋聽得入了迷，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嗎？”

“真的。”趙珩點頭，“等安定下來，我帶你去看。”

她用力點頭，心里對那個叫江南的地方充滿了向往。

可安穩的日子沒持續幾天。這天傍晚，馬車剛駛進一片山林，忽然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趙珩臉色一變，掀開車簾看了一眼，沉聲道：“是二皇子的人，快下車！”

丫蛋嚇得趕緊跟著他跳下車，張伯也從趕車的座位上下來，手里攥著把短刀：“殿下，你們往東邊跑，老奴引開他們！”

“張伯！”趙珩想拉住他，卻被張伯猛地推開。

“快走！”張伯大吼一聲，翻身上了馬車，狠狠一甩鞭子，馬車朝著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身后的馬蹄聲果然追了過去，還夾雜著呵斥聲和兵刃碰撞的脆響。

“張伯他……”丫蛋眼圈紅了。

“他不會有事的。”趙珩的聲音有些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張伯是母妃留下的老人，有脫身的法子。我們快走，別辜負他的心意。”

他拉起丫蛋的手，往密林深處跑。丫蛋的手被他緊緊攥著，他的手心很暖，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林間的樹枝刮在臉上，生疼，可她跑得飛快，緊緊跟著他的腳步。

跑了約莫半個時辰，身后的聲音聽不見了，趙珩才停下來，扶著棵樹喘氣。丫蛋也累得不行，彎著腰大口喘氣，心臟跳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暫時安全了。”趙珩抹了把臉上的汗，看向四周，“這林子里有野獸，得找個落腳的地方。”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林子里黑得快，月光被茂密的枝葉擋住，只能看見模糊的樹影。趙珩撿了根粗壯的樹枝當武器，牽著丫蛋的手慢慢往前走。

“別怕。”他感覺到她在發抖，輕聲安慰，“有我在。”

丫蛋點點頭，把他的手攥得更緊了。黑暗里，他的聲音像束光，讓她沒那么害怕了。

走了沒多久，趙珩忽然停住腳步，示意她別動。丫蛋屏住呼吸，聽見不遠處傳來“嗚嗚”的叫聲，像是某種野獸。

“是狼。”趙珩的聲音壓得很低，“別出聲，慢慢往后退。”

兩人剛退了兩步，那狼忽然從樹后竄了出來，綠幽幽的眼睛在黑暗里閃著光，直勾勾地盯著他們。丫蛋嚇得腿都軟了，緊緊躲在趙珩身后。

趙珩握緊樹枝，擋在她面前，眼神警惕。狼低吼著，一步步逼近，涎水順著嘴角往下滴。

就在這時，丫蛋忽然想起懷里的銀哨——是趙珩之前給她的。她趕緊掏出來，用力吹響。

尖銳的哨聲在林子里回蕩，那狼似乎被嚇了一跳，后退了兩步。就在這片刻的功夫，趙珩猛地舉起樹枝，朝著狼的腦袋狠狠砸了下去。

狼發出一聲慘叫，轉身就跑，很快消失在密林里。

趙珩松了口氣，轉過身看向丫蛋，見她臉色發白，額角全是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沒事了。”

他的手掌很暖，帶著點粗糙的質感。丫蛋的臉一下子紅了，心跳得更快了，比剛才見了狼還厲害。

“我們……我們找個地方歇會兒吧。”她小聲說。

趙珩點點頭，牽著她繼續往前走。又走了約莫一個時辰，終于在山腰處發現了個破舊的獵人小屋，屋頂漏著洞，門也歪了，好在還能遮風。

趙珩生了堆火，火光瞬間照亮了小屋。屋里空蕩蕩的，只有個破草堆和角落里的幾個空酒壇。

“今晚就在這兒歇著吧。”趙珩把火堆往她身邊挪了挪，“火能驅野獸。”

丫蛋坐在火堆邊，伸出凍得發僵的手烤著。火光照在她臉上，映出她微微顫抖的睫毛。趙珩看著她，忽然從懷里摸出個東西遞給她——是塊用油紙包著的糕點，還是張伯臨走時塞給他的。

“吃點東西。”他說。

丫蛋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打開，是塊桂花糕，已經有點硬了，卻帶著淡淡的香氣。她掰了一半遞給趙珩：“你也吃。”

兩人分著吃了糕點，誰都沒說話，只有火堆噼啪作響的聲音。丫蛋看著跳動的火苗，忽然想起家里的灶臺，想起二柱子給的野山楂，想起那個刻著“丫”字的木牌。

“趙珩，”她忽然開口，“我們能走到江南嗎？”

趙珩看向她，眼神很亮：“能。一定能。”

“嗯。”丫蛋點點頭，心里踏實了些。

夜里，趙珩讓她睡在草堆上，自己靠在門邊守著。丫蛋睡不著，看著他的背影，火光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忽然覺得，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子，好像也沒那么遙遠。

她不知道的是，趙珩也沒睡。他聽著身后均勻的呼吸聲，想起她吹哨時緊張得發顫的手指，想起她躲在自己身后時微微發抖的肩膀，心里忽然生出種異樣的感覺。

他見過太多深宮里的女子，或溫婉，或嬌媚，或心機深沉，卻從未見過像丫蛋這樣的姑娘。她像株在石縫里長大的草，看似柔弱，卻有著驚人的韌勁，干凈得像山澗的泉水，能映出人心底的塵埃。

他輕輕嘆了口氣，握緊了手里的樹枝。不管前路有多難，他都得護著她。

天快亮時，丫蛋被凍醒了，看見趙珩靠在門邊睡著了，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夢。她猶豫了一下，把身上的湖藍色夾襖脫下來，輕輕蓋在了他身上。

夾襖上還帶著她的體溫。趙珩似乎感覺到了暖意，眉頭舒展了些，呼吸也平穩了。

丫蛋重新縮回火堆邊，看著他身上的夾襖，心里甜甜的。

太陽升起時，趙珩醒了，看見身上的夾襖，又看了看縮在火堆邊、只穿著單衣的丫蛋，眼神沉了沉，趕緊把夾襖給她披上：“怎么又給我了？凍著了怎么辦？”

“我不冷。”丫蛋笑了笑，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火很暖和。”

趙珩沒再說話，只是把火堆燒得更旺了些。他看著她被火光照紅的臉頰，忽然覺得，這場驚險的逃亡，好像也沒那么難熬了。

吃完剩下的一點干糧，兩人繼續往南走。林子里的路很難走，趙珩總能找到最穩妥的路，遇到陡峭的坡，他會先爬上去，再伸手拉她。

他的手很穩，總能牢牢抓住她。

走到中午時，他們終于走出了密林，遠遠看見一條官道。趙珩松了口氣：“順著官道走，應該能遇到驛站。”

丫蛋跟著他往官道走，忽然看見路邊的草叢里有什么東西在閃。她走過去一看，是塊玉佩，玉質溫潤，上面刻著朵不知名的花。

“這是誰掉的？”她撿起來，遞給趙珩。

趙珩接過玉佩，臉色忽然變了：“這是……母妃的貼身玉佩！怎么會在這里？”

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翻來覆去地看著玉佩，指尖都在發抖。

丫蛋從沒見過他這樣，不由得有些擔心：“怎么了？”

趙珩深吸一口氣，眼神亮得驚人：“這玉佩是母妃的心愛之物，當年她被打入冷宮時，說什么也不肯離身。它出現在這里，說不定……母妃她沒死！”

他一直以為母妃早就死在了冷宮里，可這玉佩的出現，讓他燃起了新的希望。

“我們往這邊走！”趙珩忽然拉住她，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玉佩上有母妃留下的記號，她一定在附近！”

丫蛋被他拉著，跑得飛快，心里卻也跟著激動起來。如果趙珩的母妃還活著，那他是不是就不用再這么顛沛流離了？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帶著希望的暖意。前路依舊未知，甚至可能藏著更多的危險，可兩人的腳步卻異常堅定。

而遠處的云端，墨卿看著那塊被趙珩緊緊攥在手里的玉佩，眉頭忽然皺起。

那玉佩上的花紋，看似尋常，卻隱隱透著股不屬于人間的氣息——那是深海里某種貝類的紋路。

鮫族的印記，怎么會出現在人間皇子母親的玉佩上？

這突如其來的發現，讓原本就曲折的劫數，更添了層迷霧。墨卿望著兩人奔跑的方向，眼神變得深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