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老城區的空氣里飄著桂花香。蘇晚在便利店門口擺了張木桌,把曬干的桂花裝在小玻璃罐里賣——這是她跟王奶奶學的,老人家說“秋天的桂花最金貴,能腌糖,能釀酒,還能念想一整年”。
陸則來的時候,她正蹲在地上給罐子貼標簽。這次畫的是小小的桂花枝,金黃金黃的,像撒在紙上的碎陽光。
“要罐桂花?!彼驹谧狼?,聲音里帶著點桂花的甜香。
蘇晚愣了一下:“你也喜歡這個?”
“嗯,”他低頭看著標簽,“以前外婆總用桂花煮湯圓?!?/p>
她突然想起那張老照片,陸則小時候攥著糖站在便利店門口,身后隱約能看到外婆的藍布圍裙。原來他們的外婆早就認識,原來那些被遺忘的童年里,藏著這么多交疊的痕跡。
“下次煮湯圓,我送你罐糖桂花?!彼χf,第一次在他面前沒臉紅。
他的嘴角好像彎了一下,接過桂花罐時,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謝謝?!?/p>
那天晚上,蘇晚把桂花枝畫進了速寫本,旁邊寫著:“原來桂花的香,能串起兩個童年。”
變故是在一周后出現的。
那天早上,蘇晚剛掀開卷閘門,就看見幾個穿西裝的人在墻上貼公告。紅底黑字的標題刺得人眼睛疼——“老城區拆遷改造通知”。
她手里的鑰匙“哐當”掉在地上。公告上的紅線清晰地圈住了便利店的位置,下面寫著“三十日內完成搬遷”。
王奶奶拄著拐杖走過來,看完公告后嘆了口氣:“該來的總會來?!?/p>
“為什么要拆???”蘇晚的聲音發顫,“這里住了一輩子,拆了我們去哪?”
“開發商說要建寫字樓,”旁邊賣報的張叔搖搖頭,“前陣子就聽說了,沒想到這么快。”
那天的便利店格外安靜。王奶奶沒再來買鹽,面館老板娘送湯時欲言又止,連那對小學生都沒再來寫作業。蘇晚坐在柜臺后面,看著墻上的拆遷公告,突然覺得手里的速寫本重得像塊石頭。
她想起外婆說的“晚晴最值錢”,原來在開發商眼里,這里的價值只在于地皮。
傍晚關店時,陸則來了。不是周三,他穿著那件深褐色的工裝夾克,眉頭擰得很緊。
“看到公告了?”他問。
蘇晚點點頭,沒說話。
“別慌?!彼驹诠衽_前,燈光落在他肩膀上,“老城區的建筑有保護政策,不是說拆就能拆的?!?/p>
“可是……”她咬著嘴唇,“公告都貼出來了?!?/p>
“公告不代表合法?!彼麖目诖锬贸鰝€文件夾,“我查了資料,這一帶的騎樓屬于歷史風貌區,拆遷需要文物局審批?!?/p>
蘇晚看著他手里的文件,突然想起他是建筑設計師?!澳阍缇椭??”
“上周在規劃局看到的草案?!彼盐募A遞給她,“我已經聯系了律師,明天去查審批流程?!?/p>
她翻開文件夾,里面夾著密密麻麻的筆記,還有幾張便利店的照片,角度像是他站在對面馬路拍的。最后一頁是張手繪的圖紙,便利店被圈出來,旁邊寫著“建議保留”。
“你為什么要幫我?”蘇晚抬頭看他,眼眶有點熱。
他沉默了幾秒,目光落在柜臺上的桂花罐上:“小時候,你外婆總多給我顆糖?!?/p>
那天晚上,蘇晚失眠了。她爬起來翻外婆的素描紙,在最后一頁找到張沒畫完的畫——便利店的門口,站著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和個攥著糖的小男孩,背景是漫天的星星。
原來外婆早就畫下了他們的重逢。
接下來的幾天,陸則成了便利店的常客。他不再只周三來,有時是早上帶著豆漿油條,有時是傍晚拿著文件袋,總能在蘇晚最慌亂的時候出現。
他幫著整理街坊們的聯名信,教大家怎么查房產證的年限,甚至熬夜做了份《老城區風貌保護建議書》,里面貼滿了便利店的老照片——有外婆年輕時的樣子,有蘇晚小時候的羊角辮,還有陸則蹲在門口吃糖的背影。
“這些照片哪來的?”蘇晚看著那張陸則的童年照,驚訝地問。
“我外婆留的?!彼麚狭藫项^,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她說當年總蹭你外婆的糖,得留個念想?!?/p>
蘇晚突然想起照片里陸則攥著的那顆糖,原來早就被兩個外婆悄悄記在了心里。
有天晚上整理文件時,蘇晚不小心碰倒了墨水,濺了陸則一胳膊。她慌忙拿紙巾去擦,卻發現他手腕上有道淺淺的疤。
“這是……”
“小時候爬樹摔的。”他笑了笑,“為了給你摘桂花,從墻頭掉下來了?!?/p>
蘇晚愣住了。她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確實有個小男孩給她送過桂花,說是從后院的樹上摘的,后來聽說他摔破了胳膊,再也沒見過。
原來不是沒見過,是忘了。忘了那些藏在時光里的碎片,直到被另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撿起來,重新拼在一起。
她低頭繼續擦墨水,眼淚卻掉了下來,砸在他的手腕上。陸則沒動,只是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她心頭發顫。
“別擔心,”他說,“便利店會保住的,我們都會。”
窗外的桂花香飄進來,混著老城區的煙火氣。蘇晚看著他認真的側臉,突然覺得拆遷公告沒那么可怕了。因為她知道,有人正站在她身邊,用沉默的守護,為她撐起一片不會倒塌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