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拆遷期限只剩三天時,老城區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場雨。
蘇晚把街坊們的聯名信和房產證復印件整理好,放進厚厚的文件夾里。陸則說今天去文物局提交材料,這是保住便利店的最后希望。
雨從早上一直下到傍晚,越下越大,打在玻璃門上噼啪作響。蘇晚站在門口望了好幾次,都沒看到陸則的身影。
“小晚,別等了?!蓖跄棠膛暌逻M來,手里拿著個保溫桶,“我剛聽張叔說,文物局那邊沒通過,開發商明天就要來拆了。”
蘇晚的心沉了下去。她接過保溫桶,里面是王奶奶煮的姜湯,還冒著熱氣,可她一點也感覺不到暖。
“說不定……陸設計師還在想辦法。”她小聲說,像是在安慰自己。
“傻孩子,”王奶奶嘆了口氣,“人家是設計師,跟著項目走的,哪能真為了個便利店得罪開發商?”
蘇晚沒說話。她走到柜臺后,翻開陸則送的速寫本,最后一頁是她昨天畫的——便利店的燈亮著,門口站著兩個模糊的人影,像她和陸則。
雨越下越大,店里的燈又開始閃爍。蘇晚想起第一次跳閘的那個雨夜,陸則撐著傘走進來,像道突然劈開黑暗的光。
可這次,他不會來了吧。
她開始收拾東西,把外婆的素描紙和照片小心地放進餅干盒,把速寫本塞進帆布包。剛拿起那個裝著桂花的玻璃罐,門簾突然被掀開,帶著一身寒氣的風涌了進來。
陸則站在門口,渾身濕透,頭發貼在額頭上,手里緊緊攥著個文件袋。雨水順著他的下巴往下滴,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陸則!”蘇晚趕緊遞過去毛巾,“你去哪了?我以為……”
“拿到了?!彼麤]接毛巾,把文件袋往柜臺上一放,聲音因為淋雨有些發啞,“文物局的批文,便利店屬于歷史保護建筑,不能拆?!?/p>
蘇晚愣住了,打開文件袋,里面是份蓋著紅章的文件,清晰地寫著“同意保留晚晴便利店及周邊騎樓”。
“怎么拿到的?”她抬頭看他,眼眶突然熱了。
“找了當年設計騎樓的老建筑師,”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笑了笑,“他說這便利店是老城區的眼睛,拆了就沒魂了?!?/p>
蘇晚看著他濕透的襯衫,突然發現他胳膊上纏著紗布,滲出血跡來?!澳闶軅??”
“沒事,”他把袖子往下拉了拉,“跑太快,摔了一跤?!?/p>
她突然想起他手腕上的舊疤,原來這么多年過去,他還是會為了這便利店受傷。眼淚再也忍不住,掉在文件上,暈開一小片墨跡。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她哽咽著問。
陸則沉默了幾秒,走到她面前,輕輕擦掉她的眼淚。他的手指很涼,帶著雨水的濕氣,卻燙得她心頭發顫。
“其實我外婆也住這附近,”他說,聲音很輕,像雨落在屋檐上,“小時候總來你外婆的便利店買糖,那時候你跟著外婆來,扎著羊角辮,說要給便利店畫滿星星……”
蘇晚愣住了。那些模糊的童年記憶突然清晰起來——那個總跟在她身后的小男孩,那個會爬樹摘桂花的小男孩,那個被她搶了糖還會臉紅的小男孩。
原來是他。
“我來買咖啡,從來不是因為渴?!标憚t看著她的眼睛,雨幕在他身后模糊成一片,“我只是想看看,當年說要畫滿星星的女孩,有沒有回來。”
便利店的燈又閃了一下,暖黃色的光線落在他們臉上。蘇晚看著他認真的眼神,突然想起外婆的話:“真正在乎你的人,從不說在乎,只做給你看?!?/p>
她踮起腳尖,輕輕抱住他。雨水打濕的襯衫下,是他溫熱的心跳,像便利店老舊的鐘擺,一下,又一下,敲在她心上。
“陸則,”她把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我畫的星星,還留著位置給你?!?/p>
外面的雨還在下,但便利店的燈沒再閃。風卷著桂花香從門縫里鉆進來,混著兩個人的呼吸,在暖黃的光里慢慢釀成了甜。
冬天來的時候,便利店門口的梧桐葉落光了。蘇晚在玻璃門上貼了張大大的插畫——漫天的星星下,便利店的燈亮著,門口站著個撐傘的男人和個扎羊角辮的女孩。
陸則的老城區改造方案通過了,便利店被列為核心保護建筑,周圍的騎樓改成了文創街區,保留著原來的青磚灰瓦,只是多了些畫著星星的燈籠。
“以后這里永遠都在?!标憚t站在門口,指著新掛的招牌,“我在設計圖里加了個天窗,晚上能看到星星。”
蘇晚笑著捶了他一下:“就知道你偷看我的畫?!?/p>
他沒否認,只是從口袋里拿出個小小的銅鑰匙:“閣樓太擠了,我在前面公寓租了間房,帶畫室的那種。”
她接過鑰匙,上面掛著個小小的星星掛墜,是陸則用銅絲彎的?!澳闶裁磿r候變得這么會討好女孩子了?”
“從給你摘桂花摔斷胳膊那天起。”他低頭,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欠了十幾年,總得慢慢還?!?/p>
街坊們都說,晚晴便利店比以前更熱鬧了。王奶奶還是每天來買鹽,只是會多帶份自己做的點心;面館老板娘擴了店,把蘇晚的插畫印在菜單上;那對小學生成了小網紅,總在抖音上拍“便利店的日?!?,說要讓全國都知道這里的星星。
蘇晚的插畫集出版那天,陸則包下了整個文創街區。他在便利店門口搭了個小舞臺,讓她給大家講故事——從外婆的藍布圍裙,講到跳閘的雨夜,講到那個攥著糖的小男孩。
“這本書叫《季風吹過的便利店》,”蘇晚翻到最后一頁,上面是她和陸則的合照,背景是漫天的星星,“季風吹過很多地方,但最好的風景,永遠留在心里。”
臺下的掌聲里,陸則走上臺,遞給她一杯熱可可?!敖裉觳毁u冰咖啡?!彼χf,“換我送你?!?/p>
陽光透過新修的天窗照下來,落在他們交疊的手上,像撒了層金粉。便利店的風鈴輕輕作響,王奶奶說,那是外婆在天上笑呢。
又一個周三的晚上,陸則像往常一樣走進店。蘇晚正在畫新的插畫,是幅春天的場景——便利店門口的梧桐抽出新芽,桂花開得正盛,兩個老人坐在竹椅上曬太陽,手里各拿著顆水果糖。
“畫好了嗎?”他從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
“快了,”蘇晚側過頭看他,“就差給你畫顆糖了。”
他低頭吻她,帶著熱可可的甜。窗外的月光落在畫紙上,像外婆偷偷撒的糖霜,也像陸則藏了十幾年的、沒說出口的溫柔。
季風吹過老城區,吹過亮著燈的便利店,吹過兩個緊緊相依的身影。有些故事,從童年的水果糖開始,要用一輩子的時光,慢慢講給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