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民政局的前一天,蘇晚在倉庫翻找打包帶時,腳踝踢到個落滿灰的鐵盒。盒子上了把黃銅小鎖,鑰匙就掛在鎖孔上,是外婆生前常用的那種——她說“重要的東西要鎖著,但鑰匙得讓想找的人能摸到”。
打開鐵盒的瞬間,橘紅色的糖紙簌簌掉下來,像撒了把干燥的陽光。蘇晚蹲在地上一張張撿,指尖觸到糖紙背面的鉛筆字時,突然紅了眼眶。
“2000.5.12,小晚搶了阿則的橘子糖,哭著說要留給他當聘禮。”
“2001.3.7,阿則送了顆薄荷糖,小晚說太辣,偷偷夾進字典里。”
……
最后一張糖紙邊緣已經發脆,上面寫著“2001.9.3,小晚說要留著給隔壁阿則當喜糖”,字跡歪歪扭扭,是她小學時的筆跡。
“找到什么了?”陸則走進來的時候,褲腳還沾著木工房的木屑。他最近在趕制一個松木架子,要擺在便利店門口,專門放她的插畫集。架子邊角被他打磨得光滑,湊近能聞到松脂的清香。
他彎腰幫她撿糖紙,指尖碰到最底下那張時頓了頓。是張沒標日期的糖紙,背面用藍墨水畫著顆歪歪扭扭的星星,旁邊寫著“阿則的”,筆畫被水洇過,暈成小小的藍霧。
“這是你畫的?”蘇晚抬頭看他,天窗透進的光剛好落在她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子。
陸則的耳尖騰地紅了,手背在工裝褲上蹭了蹭:“住院時畫的。護士說你家搬去新城區了,我就每天攥著這糖紙,想等你回來時塞給你。”
蘇晚突然想起王奶奶上周說的——當年有個穿藍背帶褲的小男孩,總在便利店門口徘徊,手里攥著張糖紙,直到她跟著父母搬去新城區也沒等到。原來那些被遺忘的等待,早被時光悄悄記在了糖紙上。
“明天穿什么?”她把糖紙小心翼翼地夾進素描本,紙頁間突然滑出張速寫。是她上個月畫的婚紗:簡單的白裙子,裙擺繡著星星,領口別著朵小小的桂花,旁邊寫著“要是能穿著這個嫁給喜歡的人就好了”。
陸則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就穿這個。我找巷尾的張裁縫做了,她說領口的桂花得用真絲繡,才配得上你畫的星星。”
蘇晚摸著畫紙上的針腳,突然想起城郊桂花林里,他說“欠你的星星,用一輩子來畫”。原來有些承諾,早在畫紙上就開始發芽,等了二十年才終于開花。
初三那天,老城區的陽光格外好。蘇晚穿著白裙子站在民政局門口,裙擺在風里輕輕晃,像朵剛綻開的梔子花。手里攥著外婆的糖紙鐵盒,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踏實——王奶奶說“帶點長輩的念想在身上,日子才能甜到底”。
對面馬路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陸則跑過來時,額頭上滲著汗,領帶歪在一邊,手里捧著束桂花——是用米白色絹布做的,花瓣邊緣繡著細金線,永遠不會凋謝。
“等很久了?”他喘著氣,指尖碰了碰她的發梢,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
“沒有。”蘇晚踮腳幫他系領帶,指尖觸到他發燙的皮膚,突然笑了,“比周三的九點早了三分鐘。”
他也笑起來,眼里的光比陽光還亮。“以后每天都早三分鐘等你,從晨光漫過騎樓的屋頂,到路燈爬上便利店的窗。”
拍照時,攝影師讓他們靠近點。蘇晚聞到他身上的雪松味,突然想起第一次他幫她修電閘的雨夜,他的沖鋒衣上也有這味道——原來有些氣息,早在相遇時就刻進了記憶里。
“笑一笑。”攝影師舉著相機說。
蘇晚抬頭,看見陸則正看著她,嘴角彎成好看的弧度。快門按下的瞬間,她悄悄把張橘子味的糖紙塞進他手心——就像小時候,他把糖塞給她那樣。
走出民政局時,陸則的手機響了。是工地監理打來的,說老城區的復古路燈安裝好了,暖黃色的光,照在石板路上像鋪了層蜂蜜。
“去看看?”他掛了電話問她,手里的紅本本在陽光下泛著光。
蘇晚晃了晃手里的紅本本,照片里的兩個人眼角都帶著笑。“先去便利店,王奶奶說要給我們煮紅糖蛋,還說雞蛋得是她養的老母雞下的,蛋黃才夠黃。”
路過街角的梧桐樹下,陸則突然停下來,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打開是枚戒指,戒托是細銀圈,上面鑲著顆小小的星星,反光時像天窗漏下來的光。
“本來想在里面刻字的,”他撓了撓頭,耳尖又紅了,“張師傅說圈太細,刻不下‘陸則愛蘇晚’,只能刻個‘晚’字。”
蘇晚的眼淚突然涌上來。她想起外婆的糖紙鐵盒,想起絹布桂花,想起他早到的三分鐘——原來有些愛意,從不用轟轟烈烈的字來寫,只藏在細枝末節里,像老城區的陽光,安靜卻暖得人心頭發燙。
王奶奶的紅糖蛋煮得很稠,碗底沉著兩顆完整的桂圓,糖水黏在勺上,扯出細細的糖絲。蘇晚咬開桂圓時,糖水濺在紅本本上,像顆小小的星星。
“當年你外婆就說,這店得等你倆成親時,重新刷遍漆。”王奶奶坐在竹椅上,看著他們的紅本本,眼睛笑成了月牙,“現在好了,星星畫滿了,人也湊齊了。”
陸則給王奶奶倒了杯熱可可,肉桂粉的香氣漫開來。“下周想把便利店重新裝修下,柜臺保留原來的老木頭,就是抽屜得修修,上次蘇晚找膠帶,差點把底板拽下來。”
“我想在門口種棵桂花樹。”蘇晚接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戒指,“就像城郊那片一樣,秋天能聞到香味,還能摘下來腌糖,給街坊們當伴手禮。”
話音剛落,面館的李老板娘就掀著門簾進來了,手里端著盤剛包的餃子:“聽到要種桂花,我這就包了桂花餡的,嘗嘗?”
賣報的張叔也湊過來,手里揚著份當天的報紙:“看這頭版,你們在文化節的合照,記者說這是‘老城區最甜的風景’。”
蘇晚看著熱鬧的便利店,突然覺得外婆說的“晚晴最值錢”,不是指店面,而是指這些熱熱鬧鬧的人——王奶奶總記得她愛吃紅糖蛋,李老板娘會把新出的餡料第一個送來嘗鮮,張叔收集著所有關于便利店的報紙……原來所謂的家,從來不是一間屋子,而是屋子里的煙火氣,和藏在時光里的牽掛。
晚上關店后,陸則從工具箱里翻出本新賬本。封面是他畫的,便利店的燈亮著,門口站著兩個牽手的人影,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像要一直走到時光的盡頭。
“以后收支要一起記了。”他翻開第一頁,寫下“陸則&蘇晚”,旁邊畫了顆糖,糖紙展開著,露出里面的甜。
蘇晚拿起筆,在糖下面畫了顆星星。“還要記上,今天王奶奶的紅糖蛋,甜得掉牙,李老板娘的桂花餃子,香得讓人想把舌頭吞下去。”
陸則突然從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窗外的月光透過天窗照進來,在賬本上投下小小的光斑。蘇晚數著他落在紙上的睫毛影,突然明白,所謂的柴米油鹽,不過是把兩個人的日子,一筆一劃寫進同一個本子里,從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