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館的木質(zhì)門簾被風掀起一角，帶著桂花香的晚風鉆進來，吹動了陳海莉鬢角的碎發(fā)。梁一帆伸手替她拂開時，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耳廓，像觸到了團溫熱的棉花糖，兩人同時縮回手，空氣里彌漫著甜膩的尷尬。

“里面請。”穿藏青色旗袍的老板娘笑著引路，盤扣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餐館里擺著六張八仙桌，桌面被磨得發(fā)亮，墻角的老式唱片機正放著周璇的《天涯歌女》，Vinyl唱片轉(zhuǎn)動時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像在訴說著陳年舊事。

梁一帆選了靠窗的位置，玻璃上貼著泛黃的“福”字剪紙，邊角卷著細小的毛邊。陳海莉坐下時，淺藍色的裙擺掃過凳腿，帶起片銀杏葉——不知何時粘在她的裙擺上，此刻正安靜地躺在木紋里，像枚被遺忘的書簽。

“想吃點什么？”梁一帆把菜單推過去，牛皮紙封面印著褪色的水墨畫，畫里的仕女捧著碗餛飩，眉眼彎彎的樣子像極了陳海莉。他的指尖在桌沿輕輕敲擊，節(jié)奏亂得像沒調(diào)準的琴弦。

陳海莉的指尖劃過菜名，指甲上的月牙白在燈光下格外清晰。“我都行，師兄定吧。”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目光落在窗外——街對面的音像店正亮著暖黃的燈，海報上的周杰倫穿著牛仔外套，嘴角揚著桀驁的笑，那是他們共同的青春符號。

梁一帆點了糖醋排骨、松鼠鱖魚，還有份清炒時蔬。老板娘記菜時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小伙子很懂姑娘家的口味嘛。”她眼角的皺紋里盛著笑意，轉(zhuǎn)身時圍裙帶子掃過桌角，帶起片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跳舞。

等待上菜的間隙，誰都沒說話。唱片機里的歌聲換成了《夜來香》，鄧麗君的嗓音纏綿得像化不開的蜜糖。梁一帆盯著桌角的銀杏葉發(fā)呆，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排球場見陳海莉時，她帆布鞋上沾著的草屑，也是這樣倔強地不肯脫落。

“師兄，這個給你。”陳海莉忽然把禮物盒推過來，粉藍色的包裝紙上系著銀色絲帶，打成了笨拙的蝴蝶結(jié)。她的指尖在盒面上輕輕點了點，“謝……謝謝你當我們教練。”

梁一帆拆開盒子時，指腹觸到絲絨內(nèi)襯的柔軟。里面躺著只手工縫制的排球掛件，米白色的布料上繡著深藍色的紋路，針腳歪歪扭扭的，像排排隊的小蝌蚪。掛件頂端系著根紅繩，和他口袋里的平安符是同一種紅。

“很可愛。”他把掛件攥在掌心，布料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忽然想起母親納鞋底時，總說“線腳歪點不怕，心誠就好”。那些藏在針腳里的心意，比任何精致的禮物都更動人。

陳海莉的眼睛亮了亮，像被點燃的星火。“我……我縫了三天。”她的臉頰泛著薄紅，“本來想繡個籃球的，但是太難了……”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個字幾乎要被唱片機吞沒。

“排球更好。”梁一帆把掛件放進襯衫口袋，貼著心口的位置，能感受到布料的溫熱，“我很喜歡。”他想說其實你做什么我都喜歡，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扣球時手腕的力度，你進步很快。”

陳海莉的嘴角揚起小小的弧度，像新月落在湖面。“都是師兄教得好。”她低頭攪動著面前的檸檬水，冰塊碰撞杯壁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以前沒人告訴過我，扣球要像甩鞭子那樣發(fā)力。”

糖醋排骨端上來時，油汁濺在白瓷盤邊緣，像朵炸開的小煙花。梁一帆夾了塊遞到陳海莉碗里，排骨上的醬汁沾了點在筷尖，他下意識地吮了吮——這個動作讓陳海莉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慌忙低頭扒拉米飯，米粒粘在嘴角都沒察覺。

“這里有米粒。”梁一帆伸手想替她擦掉，指尖離她的臉還有半寸時停住了。陳海莉猛地抬頭，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顫動，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相撞，像正負電荷碰到了一起，噼里啪啦地迸著火花。

“謝……謝謝。”陳海莉慌亂地用手背擦嘴，動作太急帶倒了檸檬水，冰塊滾落在桌，像群逃竄的小魚。她手忙腳亂地去撿，指腹被冰得通紅，梁一帆抓住她的手腕時，感受到脈搏在皮膚下急促地跳動，像要掙脫束縛的小鹿。

“我來吧。”他的聲音有些發(fā)緊，掌心的溫度透過她的衣袖滲進去，“小心著涼。”老板娘拿來抹布時，曖昧的氣氛被沖淡了些，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轉(zhuǎn)身時腳步輕快得像踩在琴鍵上。

松鼠鱖魚上桌時，油香混著桂花糖的甜氣漫開來。魚身上的刀花炸得金黃，像只展翅的鳳凰，澆上的茄汁順著紋路流淌，在盤底積成小小的湖泊。陳海莉夾起塊魚肉，小心翼翼地剔著刺，動作輕柔得像在呵護易碎的珍寶。

“聽說你把獎學金捐給隊里了？”梁一帆忽然開口，魚骨刺在瓷盤上發(fā)出細微的聲響。他看見陳海莉的動作頓了頓，陽光透過窗玻璃落在她的發(fā)頂，鍍上圈毛茸茸的金邊，像只溫順的小獸。

陳海莉的臉頰泛著薄紅，把剔好的魚肉放進梁一帆碗里：“那些舊排球早就該換了，還有網(wǎng)子……”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大家訓(xùn)練都很努力，不能因為器材耽誤了。”指尖在碗沿畫著圈，像在數(shù)著看不見的紋路。

梁一帆想起那些纏著紗布的排球，想起歪歪扭扭的球網(wǎng)，想起女生們磨破的運動鞋。他忽然覺得喉嚨發(fā)緊，夾起魚肉塞進嘴里，酸甜的醬汁漫過舌尖時，嘗到了點咸澀的味道——不知是魚本身的滋味，還是別的什么。

“以后有困難可以跟我說。”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器材的事，我來想辦法。”他想起自己攢了半年的比賽獎金，原本打算買雙新球鞋，此刻卻覺得，那些錢該用在更值得的地方。

陳海莉的眼眶忽然紅了，像浸了水的櫻桃。“不用的師兄，我們……”

“就當是教練的投資。”梁一帆打斷她，夾了塊排骨放進她碗里，“等你們拿了冠軍，再請我吃大餐。”他故意說得輕松，卻看見陳海莉的睫毛上沾了點水光，在燈光下閃得像碎鉆。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音像店的燈牌亮了起來，“青春音像”四個紅字在暮色里格外醒目。街對面的奶茶店排起長隊，穿校服的女生們舉著珍珠奶茶打鬧，笑聲像風鈴般清脆，撞碎了餐館里的寧靜。

“師兄為什么會答應(yīng)當我們教練？”陳海莉忽然抬頭，淺棕色的瞳孔里映著窗外的燈影，像盛著揉碎的星光，“你明明那么忙，還要準備選拔賽……”

梁一帆的指尖在桌沿輕輕敲擊，節(jié)奏慢慢變得平穩(wěn)。他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攥著包帶的樣子像只受驚的幼鹿；想起她被球砸中時強裝的笑容；想起她在器材室里，用紗布小心翼翼包裹排球的專注。這些畫面像散落的拼圖，此刻在他心里慢慢拼出完整的形狀。

“因為你們很像以前的我。”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以前我練球時，也總被人說不行。”他想起省隊教練搖頭說“你彈跳再好，身高也不夠”時的眼神，像根冰冷的針，扎在記憶深處。

陳海莉的眼睛亮了亮，身體微微前傾：“那師兄后來……”

“后來我贏了場關(guān)鍵比賽。”梁一帆笑了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排球掛件，“其實輸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知道會輸，還愿意拼盡全力。”他看向陳海莉的膝蓋，那里的紅腫還沒消退，卻像枚光榮的勛章。

唱片機里的歌換成了《我只在乎你》，旋律纏綿得像化不開的糖漿。陳海莉的臉頰泛著溫柔的光暈，忽然說：“我小時候總生病，醫(yī)生說我不能做劇烈運動。”她的指尖在玻璃杯上輕輕畫著圈，“但我就是喜歡跑、喜歡跳，喜歡球砸在地上的聲音。”

梁一帆想起自己的腳踝骨折，想起在醫(yī)院里數(shù)著天花板裂紋的日子。那些被醫(yī)生斷言“可能再也不能打球”的夜晚，他總在夢里聽見球鞋摩擦地面的聲響，像遙遠的召喚。“喜歡就夠了。”他說，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晚餐快結(jié)束時，老板娘端來兩碗桂花湯圓，瓷碗邊緣沾著細小的桂花，香氣像團蓬松的云。“送你們的，”她笑得眉眼彎彎，“剛出鍋的，趁熱吃。”湯圓在碗里輕輕晃動，像浸泡在蜜里的月亮。

陳海莉舀起個湯圓，吹了吹氣遞到梁一帆嘴邊，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梁一帆愣了一下，張嘴咬住時，舌尖嘗到了桂花的甜、芝麻的香，還有她指尖殘留的檸檬味——三種味道在口腔里交融，像首溫柔的三重奏。

“好吃嗎？”陳海莉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滿了星星。

梁一帆點點頭，看見她嘴角沾了點芝麻，像只偷吃東西的小貓。“這里有芝麻。”他這次沒再猶豫，伸手替她擦掉，指腹感受到她皮膚的溫熱，像觸摸到了春日的陽光。

陳海莉的呼吸明顯亂了，低頭舀湯圓時，勺子碰到碗壁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曧懀裨谇么蛑艁y的心跳。窗外的音像店開始放《簡單愛》，周杰倫的嗓音帶著少年人的清澈，“我想就這樣牽著你的手不放開”——這句歌詞像羽毛，輕輕搔刮著兩人的心尖。

買單時，梁一帆發(fā)現(xiàn)老板娘多送了袋桂花糖，透明的玻璃紙包著金黃色的糖粒，像裝著星星的碎片。“小伙子，好好對姑娘。”老板娘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桂花糖要密封保存，像真心一樣”，字跡娟秀得像繡花。

走出餐館時，晚風帶著涼意卷過來，陳海莉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梁一帆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深藍色的布料罩住她小小的身子，像只溫柔的大鳥護住幼雛。“謝謝師兄。”她的聲音從布料里傳出來，悶悶的帶著點鼻音。

街道上的路燈亮了起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陳海莉的高跟鞋踩在落葉上，發(fā)出“咔嗒咔嗒”的聲響，像在給周董的歌打節(jié)拍。走到岔路口時，她忽然停下腳步，月光落在她的發(fā)繩上，深藍色變成了神秘的靛藍。

“師兄，選拔賽要加油。”她的指尖在禮物盒的緞帶上反復(fù)摩挲，“我……我們都會為你加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梁一帆點點頭，看見她的睫毛上沾著月光，像落了層細雪。“你們也要好好訓(xùn)練。”他想說等我比完賽就來陪你們練球，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扣球時記得轉(zhuǎn)體，能增加力量。”

陳海莉的嘴角揚起小小的弧度：“知道啦，教練。”她故意把“教練”兩個字說得很重，像在撒嬌。轉(zhuǎn)身跑向宿舍樓時，她忽然回過頭，月光在她淺棕色的瞳孔里跳躍，“師兄晚安，做個好夢。”

“晚安。”梁一帆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深藍色的外套在夜色里劃出道溫柔的弧線。他摸了摸襯衫口袋里的排球掛件，布料的溫熱透過皮膚滲進來，像顆小小的火種，在心底慢慢燎原。

走回宿舍的路上，梁一帆看見籃球場的燈還亮著，黃熙朝正一個人練投籃，籃球砸在籃筐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像在宣泄什么。“你怎么才回來？”黃熙朝把球扔過來，梁一帆穩(wěn)穩(wěn)接住時，感受到球面的涼意，“去哪兒鬼混了？”

“和陳海莉吃飯。”梁一帆拍著籃球，影子在地面隨動作晃動，像個笨拙的舞者。他忽然覺得沒必要隱瞞，有些心事像破土的春筍，越是藏著掖著，長得越是瘋狂。

黃熙朝吹了聲口哨，眉毛挑得老高：“可以啊你，進度夠快的。”他搶過籃球投了個三分，空心入網(wǎng)的聲音在夜里格外清脆，“不過說真的，那姑娘不錯，比之前追你的那些靠譜多了。”

梁一帆的臉頰微微發(fā)燙，運球時故意撞了黃熙朝一下：“別瞎說。”他的語氣帶著嗔怪，嘴角卻忍不住上揚，“她是個好隊長，隊員們都很服她。”他想起那些纏著紗布的排球，想起女生們磨破的球鞋，忽然覺得那支隊伍像株頑強的爬山虎，正一點點往上攀。

回到宿舍時，小洲洲正對著鏡子貼面膜，綠色的膏體糊在臉上，像只古怪的青蛙。“喲，情圣回來了？”他陰陽怪氣地說，“系里的QQ群都炸鍋了，有人看見你倆在餐館拉手呢。”他的語氣帶著酸溜溜的味道，像沒熟的橘子。

梁一帆沒理他，脫下外套時，聞到上面沾著的桂花糖香，像陳海莉發(fā)間的氣息。他把排球掛件掛在床頭，月光透過窗戶照在上面，米白色的布料泛著柔和的光，像個安靜的守望者。

洗漱時，梁一帆看見鏡子里的自己，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像個偷吃到糖的孩子。他想起陳海莉遞排骨時的樣子，想起她被冰到的指尖，想起她睫毛上的水光——這些畫面像電影片段，在腦海里反復(fù)放映，每一幀都帶著甜膩的光暈。

躺在床上時，梁一帆摸出老板娘給的桂花糖，玻璃紙在月光下泛著銀光。他倒出粒放進嘴里，桂花的甜混著薄荷的涼漫過舌尖，忽然想起陳海莉說“扣球要像甩鞭子”時的認真模樣，嘴角忍不住彎起弧度。

手機在枕頭下震動，是陳海莉發(fā)來的短信：“師兄，今天謝謝你的晚餐，很好吃。晚安。”后面跟著個貓咪打滾的表情包，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像極了她本人。

梁一帆回復(fù)：“我也很開心。晚安，記得涂藥膏。”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仿佛看見陳海莉?qū)χ謾C傻笑的樣子，發(fā)繩在月光下輕輕晃動，像根系住心事的線。

這個夜晚，注定有人不眠。窗外的桂花香漫進宿舍，混著月光織成張溫柔的網(wǎng)，將少年少女的心事輕輕包裹。梁一帆盯著床頭的排球掛件，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選拔賽的日子——還有七天，他想，等比完賽，就帶她們?nèi)ベI新排球。

第二天清晨，梁一帆被窗外的雨聲驚醒時，天剛蒙蒙亮。雨點敲在玻璃上發(fā)出密集的聲響，像在演奏急促的樂章。他摸過手機看時間，五點半——比平時早醒了半小時，心里像揣了只雀躍的小鹿。

梁一帆輕手輕腳地起床，看見黃熙朝還在熟睡，口水順著嘴角淌到枕頭上，像條閃亮的小溪。他從衣柜里翻出件防雨外套，是母親去年送的，藏青色的布料上印著小小的籃球圖案，此刻卻覺得這顏色和陳海莉的發(fā)繩很配。

走到排球場時，雨已經(jīng)小了些，變成細密的雨絲，像透明的紗簾。梁一帆推開鐵門，看見陳海莉正和隊員們在器材室避雨，女生們圍著個暖手寶嘰嘰喳喳，像群躲雨的小麻雀。

“師兄早。”陳海莉率先看見他，眼睛亮得像雨后的星星。她穿著件黃色的雨衣，帽檐下露出的發(fā)繩還是深藍色，像片晴空落在雨幕里。

“早。”梁一帆走進器材室，雨水打濕的褲腳傳來涼意，“雨太大了，今天先練戰(zhàn)術(shù)吧。”他從背包里掏出戰(zhàn)術(shù)板，上面還留著昨天畫的扣球路線，像條蜿蜒的小溪。

女生們歡呼著圍過來，小個子女生遞來杯熱豆?jié){，紙杯壁上印著卡通圖案，熱氣模糊了上面的字跡。“剛從食堂買的，還熱著呢。”她的眼睛瞟著別處，耳根卻紅得像熟透的草莓。

梁一帆接過豆?jié){，暖意順著指尖漫到心口，像陳海莉披過的外套。他翻開戰(zhàn)術(shù)板時，看見陳海莉正偷偷看著自己，目光撞在一起時，她慌忙低下頭，耳根紅得像火燒，像只受驚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