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拔賽當天的陽光帶著鋒芒，像被磨亮的金屬片。梁一帆站在籃球場入口處，指尖反復摩挲著口袋里的排球掛件，米白色的布料被體溫焐得溫熱，針腳里仿佛還藏著陳海莉的氣息。遠處的香樟樹影在風里搖晃，像群為他加油的觀眾，發出“沙沙”的聲響。
“緊張嗎？”黃熙朝拍著他的后背，掌心的力道透過球衣傳過來，像顆定心丸。他的球鞋擦得锃亮，反光里能看見梁一帆緊繃的臉，“放心，你今天狀態好得能劈叉扣籃?！?/p>
梁一帆扯了扯嘴角，想說不緊張，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起昨天陳海莉遞水時的指尖，微涼的觸感像片薄荷葉子，此刻還在皮膚下游走。器材室里的雨聲、彩虹的光暈、新排球的氣味——這些碎片在腦海里盤旋，忽然變成了股溫熱的力量，順著血管往四肢蔓延。
更衣室里彌漫著汗水和松節油的味道。隊長正在往膝蓋上貼肌效貼，藍色的膠帶在黝黑的皮膚上拉出交錯的紋路，像張神秘的網?！坝涀鹦g。”他對著鏡子系護腕，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對方7號愛走左路，你卡住他的突破路線。”
梁一帆點點頭，套上球衣時，號碼布摩擦著后背的舊傷，傳來細微的癢。這件洗得發白的藍色球衣，見證過他最狼狽的失敗——大二那年韌帶撕裂后，他穿著它坐在場邊，看著隊友們拼盡全力卻最終失利，眼淚把號碼布洇成了深色的云。
“來了來了！”小個子隊友突然指著窗外，聲音里帶著興奮。梁一帆湊到窗邊，看見陳海莉帶著女生們往觀眾席走，黃色的運動服在人群里像簇跳動的火焰。她手里舉著個自制的牌子，硬紙板上用紅色馬克筆寫著“梁一帆加油”，字跡歪歪扭扭的，卻比任何精致的橫幅都更刺眼。
陳海莉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突然抬起頭。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相撞，像電流擊穿了距離。她慌忙舉起牌子晃了晃，深藍色的發繩在陽光下劃出道弧線，像條躍動的魚。梁一帆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球砸中了胸口。
“看什么呢？”黃熙朝撞了撞他的胳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突然露出了然的笑，“行啊你，自帶啦啦隊?！彼麛D眉弄眼地說，“要是贏了，記得請我們吃喜糖?！?/p>
梁一帆的臉頰發燙，轉身系鞋帶時故意系得很緊，鞋繩在腳踝處勒出紅痕，像道清醒的印記。他想起母親說的“緊繩才能走穩路”，此刻卻覺得，這道勒痕里藏著的，是比輸贏更重的期待。
裁判的哨聲像道驚雷，劈開了賽場的喧囂。梁一帆站在場上，聽見觀眾席的吶喊聲像潮水般涌來，陳海莉她們的聲音最尖利，“梁一帆加油”四個字像顆顆小石子，砸在他的心湖上。對方的7號球員正在熱身，身高馬大的身影在陽光下投下濃重的陰影，像座移動的山。
跳球的瞬間，梁一帆的膝蓋傳來熟悉的刺痛。他在空中側身時，看見7號的手肘正對著自己的胸口，像根蓄勢待發的矛。落地時他踉蹌了兩步，球鞋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聲響，像聲無奈的嘆息。
“沒事吧？”隊長傳球過來時，聲音里帶著擔憂。梁一帆接住球，指尖傳來球面的粗糙感，忽然想起陳海莉墊球時的樣子，手腕翻轉間總能化險為夷。他運球突破時，故意放慢了速度，在7號撲過來的瞬間突然變向，像條滑溜的魚。
觀眾席爆發出陣歡呼，陳海莉她們的尖叫尤其響亮。梁一帆投籃命中時，眼角的余光瞥見她蹦起來的樣子，黃色的運動服像朵突然綻放的花?；@球穿過籃網的聲音“唰”地響起，在他聽來，比任何贊美都更動聽。
第一節結束時，比分咬得很緊。梁一帆坐在場邊喝水，喉嚨干得像要冒煙。黃熙朝遞來毛巾，上面還帶著他的汗味，“打得不錯，”他的聲音里帶著喘息，“那7號被你晃得像個傻子?！?/p>
梁一帆笑了笑，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觀眾席。陳海莉正拿著水瓶給隊友們分水，深藍色的發繩沾著汗水貼在脖頸上，像條精致的項鏈。她忽然轉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慌忙舉起水瓶晃了晃，像在干杯。
“看，你的小粉絲在給你比心呢?！秉S熙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笑得不懷好意。梁一帆的臉頰發燙，正想反駁，裁判的哨聲已經響起，像道催促的命令。
第二節開始后，對方明顯加強了防守。7號像塊膏藥似的貼著梁一帆，手肘時不時撞過來，帶著故意的挑釁。梁一帆運球時被他用膝蓋頂了下腳踝，舊傷處傳來鉆心的疼，像有無數根針在扎。
“犯規！”陳海莉的聲音突然從觀眾席傳來，尖利得像把小刀。她站在看臺上，黃色的身影格外醒目，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節泛白。梁一帆忽然想起她被球砸中時倔強的眼神，膝蓋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些。
裁判最終沒吹哨。7號得意地笑了笑，用肩膀撞了撞梁一帆的后背，“鄉巴佬，懂不懂規矩？”他的語氣里帶著輕蔑，像根冰冷的針。梁一帆的拳頭瞬間攥緊，指甲嵌進掌心，傳來細微的疼——這讓他想起陳海莉掌心未愈的傷口，忽然覺得，有些疼痛是相通的。
中場休息時，梁一帆的腳踝已經腫了起來，像個發面的饅頭。隊長蹲下來替他涂藥膏，清涼的液體滲進皮膚，帶著熟悉的草藥味——是陳海莉給的那盒，他早上特意帶來的?！耙粍e打了？”隊長的聲音里帶著擔憂，“不值得為場選拔賽傷了自己?！?/p>
梁一帆搖搖頭，目光落在觀眾席。陳海莉正低頭和小個子女生說著什么，手指在牌子上比劃著，像是在調整“梁一帆加油”的字體。陽光落在她的發繩上，深藍色變成了溫暖的鈷藍，像片安靜的海?！拔覜]事?！彼酒鹕頃r，膝蓋的刺痛變成了麻木的鈍痛，像被包裹在棉花里。
下半場開始后，梁一帆的動作明顯慢了些。7號的防守更加肆無忌憚，肘擊和推搡變成了家常便飯。觀眾席的噓聲越來越大，陳海莉她們的吶喊卻始終沒停，“梁一帆加油”四個字像道堅固的盾，擋在他身前。
最后三分鐘，比分還差五分。梁一帆持球突破時，被7號狠狠推了把，整個人摔在地上，手肘擦過地板，傳來火辣辣的疼。他看見籃球滾到場地中央，像顆無助的星球，觀眾席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像面破鼓。
“起來！”陳海莉的聲音穿透了寂靜，像道驚雷。梁一帆抬頭時，看見她站在看臺上，黃色的運動服被風吹得鼓鼓囊囊，像只展翅的蝴蝶。她的眼眶紅得像浸了水的櫻桃，卻倔強地不肯掉淚，“梁一帆，起來！”
梁一帆忽然想起器材室的雨幕里，她穿著黃色雨衣防守的樣子；想起彩虹下她踮腳拍照的樣子；想起她把檸檬水遞過來時，指尖的微涼。這些畫面像束光，突然照亮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撐著地板站起來時，膝蓋發出“咔”的輕響，像根繃緊的弦。觀眾席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陳海莉她們的聲音最響亮，像群快樂的百靈鳥。梁一帆接過隊友傳來的球，在7號撲過來的瞬間，突然起跳——不是投籃，而是傳球。
籃球劃過道優美的弧線，落在隊長手里。隊長起跳投籃時，整個賽場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班А钡囊宦?，籃球應聲入網，比分追成只差三分。梁一帆落地時，看見7號驚訝的臉，像見了鬼似的。
最后十秒，雙方打平，梁一帆再次持球。7號張開雙臂擋在他面前，像堵密不透風的墻。他忽然想起教陳海莉扣球時說的話：“有時候改變方向，反而能找到出路。”他運球假裝突破，在7號移動的瞬間突然后撤，起跳，投籃。
籃球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像道彩虹。時間仿佛變慢了，梁一帆能看見陳海莉屏住呼吸的樣子，看見隊長握緊的拳頭，看見7號驚恐的眼神。當球穿過籃網的那一刻，終場哨聲同時響起，像首勝利的歌。
觀眾席沸騰了。梁一帆被隊友們圍在中間，拋向空中又接住，汗水和歡呼聲混在一起，像場盛大的雨。他看見陳海莉她們在看臺上抱在一起，黃色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醒目，像簇燃燒的火焰。
走下場時，梁一帆的膝蓋已經疼得站不住了。黃熙朝扶著他往更衣室走，嘴里不停地念叨著“牛逼”，聲音里帶著哭腔。梁一帆的目光卻始終沒離開觀眾席，陳海莉她們正往這邊跑，黃色的運動服像片移動的花海。
“師兄！”陳海莉跑到他面前，胸口劇烈起伏著，深藍色的發繩歪在一邊，“你太厲害了！”她的眼眶紅得像櫻桃，卻笑得像個孩子，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個寫著“梁一帆加油”的牌子，紙板已經被汗水浸得發皺。
“謝謝。”梁一帆的聲音有些沙啞，膝蓋的疼痛突然變得清晰起來，“我……”
“先去醫務室！”陳海莉打斷他，伸手想扶他，指尖卻在碰到他胳膊時停住了，像怕碰碎了什么。高個子女生已經跑去叫校醫，小個子女生掏出紙巾替他擦汗，動作小心翼翼的，像在照顧易碎的珍寶。
醫務室的白色窗簾被風吹得輕輕晃動，像片柔軟的云。校醫給梁一帆處理傷口時，酒精棉球擦過手肘的擦傷處，傳來尖銳的疼。陳海莉她們坐在旁邊的長椅上，誰都沒說話，只有呼吸聲在安靜的房間里此起彼伏，像首溫柔的歌。
“沒傷到骨頭，萬幸。”校醫把繃帶纏在他的手肘上，動作麻利得像在打包禮物，“但是韌帶有點拉傷，得好好休息，不能再劇烈運動了?！彼哪抗饴湓陉惡＠蛏砩希瑤еc了然的笑意，“小姑娘，好好照顧他?！?/p>
陳海莉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像熟透的蘋果。梁一帆看著她慌亂地擺手，忽然覺得傷口的疼痛都變得甜絲絲的，像含著顆桂花糖。
走出醫務室時，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像杯打翻的果汁。女生們簇擁著梁一帆往宿舍走，陳海莉走在他身邊，時不時扶他一把，指尖的微涼透過布料傳過來，像道溫柔的電流。
“師兄，你剛才那個三分球太帥了！”小個子女生蹦蹦跳跳地說，馬尾辮在身后甩來甩去，“我錄了視頻，回去要反復看一百遍！”
“還有那個傳球，”高個子女生甕聲甕氣地說，“把對方耍得團團轉，太解氣了！”
梁一帆笑了笑，目光落在陳海莉身上。她正低頭看著地面，深藍色的發繩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像根閃亮的線?！澳隳?？”他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覺得怎么樣？”
陳海莉猛地抬頭，淺棕色的瞳孔里映著夕陽的余暉，像把融化的寶石?！拔矣X得……”她的聲音有些發緊，“我覺得你就像……就像我們的球網，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都能穩穩地撐在那里?！?/p>
梁一帆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球砸中了胸口。他忽然想起那個歪歪扭扭的球網，想起她們用紗布修補的樣子，想起彩虹落在網面上的光。原來有些比喻，比“帥”和“厲害”更動人。
走到宿舍樓下，陳海莉從背包里掏出個保溫桶，粉色的桶身印著卡通圖案，像個可愛的小蘑菇。“這個給你?！彼淹斑f過來時，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碰了下，“我在宿舍偷偷煲的排骨湯，補身體的?！彼穆曇艉茌p，像怕驚擾了什么。
梁一帆接過保溫桶，沉甸甸的重量里仿佛藏著整個世界?！爸x謝?！彼粗幌﹃柸境山鹕陌l梢，忽然想說些什么，卻被黃熙朝的喊聲打斷了。
“梁一帆！快上來！隊長他們要慶祝！”黃熙朝探出頭來，看見陳海莉時，突然吹了聲口哨，“喲，送愛心湯來了？”
陳海莉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像被火燒了一樣?！澳俏覀兿茸吡?，師兄你好好休息。”她拉著隊友們轉身就跑，黃色的運動服在夕陽下劃出道溫柔的弧線，像封沒寫完的信。
梁一帆站在樓下，看著她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手里的保溫桶還帶著陳海莉的體溫，像個小小的暖爐。他打開桶蓋，排骨湯的香氣漫開來，混著桂花的甜，像個溫暖的擁抱。
回到宿舍時，慶祝的喧鬧已經開始了。隊長舉著啤酒瓶喊著“干杯”，黃熙朝在人群里跳著奇怪的舞，小洲洲坐在角落，臉上帶著落寞的笑，像個被遺忘的影子。
“英雄回來了！”有人看見梁一帆，立刻歡呼起來。隊長把啤酒瓶遞過來，泡沫順著瓶頸往下淌，像條小小的瀑布。“敬梁一帆！敬我們的功臣！”
梁一帆接過酒瓶，卻沒喝。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陳海莉她們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只有排球場的方向還亮著燈，那個歪歪扭扭的球網在夜色里像個孤獨的守望者。“我有點累，先休息了?！彼雅殴菧旁谧郎?，轉身躺在床上，膝蓋的疼痛在安靜中變得清晰起來。
隊友們的喧鬧還在繼續，酒瓶碰撞的聲音和笑聲混在一起，像場遙遠的雨。梁一帆摸出手機，看見陳海莉發來的短信：“師兄，湯要趁熱喝。好好休息，明天我們來看你。”后面跟著個睡覺的表情包，憨態可掬的樣子像極了她本人。
他回復：“謝謝，你們也早點休息?！卑l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仿佛看見陳海莉對著手機傻笑的樣子，發繩在燈光下輕輕晃動，像根系住溫暖的線。
這個夜晚，注定有人不眠。窗外的月光透過樹葉灑進來，在地上織成張細碎的網，將少年的心事輕輕包裹。梁一帆盯著天花板，在心里默默數著陳海莉她們明天會帶什么來——也許是新的藥膏，也許是她親手縫的護腕，也許……只是她的笑容。
也許，有些等待，真的是甜的。他想。
第二天清晨，梁一帆被窗外的鳥鳴吵醒時，陽光已經爬上了窗臺，像塊融化的金子。他翻了個身，膝蓋的疼痛減輕了些，像退潮的海水。床頭柜上的排骨湯還剩小半桶，香氣已經淡了，卻依舊帶著溫暖的余味。
敲門聲響起時，梁一帆正想下床?！罢堖M?！彼穆曇暨€有些沙啞，看見陳海莉抱著個果籃站在門口，黃色的運動服在晨光里格外醒目，像朵盛開的向日葵。
“師兄，我們來看你了。”她的臉頰泛著薄紅，身后跟著小個子女生和高個子女生，手里都拿著禮物，像群報喜的小喜鵲。
梁一帆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球砸中了胸口。他忽然覺得，這個清晨，比任何勝利都更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