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盡,排球場像被裹在層薄薄的紗里。梁一帆站在網前展開新戰術圖,紙張邊緣被露水浸得發卷,紅色的箭頭在朦朧的光線下像跳動的火焰。陳海莉湊近時,發間的水汽沾到他的手腕上,涼絲絲的像顆融化的冰珠。
“這個‘雙快一游動’需要三個人配合,”梁一帆的指尖劃過戰術圖上的三個圓圈,指腹蹭過紙面的粗糙感讓他想起陳海莉筆記本上的筆跡,“二傳先傳短平快,副攻掩護,主攻趁機從邊線切入。”他的聲音里帶著點不確定,畢竟這是他第一次把籃球戰術改編成排球打法。
陳海莉的指尖在網繩上打了個結,又飛快解開。“聽起來好復雜,”她的睫毛上沾著霧珠,像落了層碎鉆,“我們三個人的腳步總踩不到一個點上。”昨天試練時,她和副攻的起跳時間差了整整一秒,排球擦著指尖飛了出去,像只斷線的風箏。
梁一帆撿起地上的排球,球面的涼意透過掌心漫上來。“我喊口號幫你們卡節奏,”他忽然把球拋向陳海莉,“一喊‘準備’就開始移動,‘跳’字出口就同時起跳。”球在她胸前彈了兩下,被穩穩抱住,像只溫順的小獸。
陳海莉的臉頰泛起薄紅,抱著球轉身時發繩掃過耳根。“好,”她的聲音里帶著點雀躍,像得到指令的士兵,“我們現在就試試?”霧中的排球場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像面繃緊的鼓。
小個子女生舉著秒表跑過來,表盤的玻璃反射著霧中的微光。“我來幫你們掐時間,”她的馬尾辮上還纏著片銀杏葉,是今早撿的,“上次差了零點八秒,這次肯定能縮短!”高個子女生已經擺好了二傳姿勢,膝蓋彎曲的角度比之前標準了許多,像棵蓄勢待發的春筍。
“準備——”梁一帆的聲音在霧中蕩開,帶著點回音。陳海莉的腳步立刻動了起來,黃色的運動服在朦朧的綠色場地上像顆跳動的星。她的鞋底踩過帶露的塑膠,發出“沙沙”的輕響,與副攻的腳步聲漸漸重合,像兩滴匯入同條溪流的雨。
“跳!”梁一帆的喊聲剛落,兩道黃色身影同時騰空。陳海莉的指尖在最高點碰到了球,雖然沒能扣殺,卻比昨天多堅持了半秒。落地時她踉蹌了兩步,膝蓋傳來熟悉的鈍痛,像被棉花裹著的石頭。
“進步了!”小個子女生舉著秒表歡呼,數字停在零點三秒,“就差一點點了!”高個子女生跑過來遞水,塑料瓶身被捏得變了形,“我剛才看見陳海莉的手腕動了,是不是想變線扣球?”
陳海莉的喉嚨哽了下,把到嘴邊的“膝蓋疼”咽了回去。“嗯,”她擰開瓶蓋時指尖在發抖,“想試試斜線扣殺,結果差了點。”水霧在她眼前凝成片白,隱約看見梁一帆正盯著自己的膝蓋,目光像團溫熱的火。
休息時,梁一帆從背包里掏出個熱水袋,是母親寄來的暖膝神器。“捂會兒吧,”他把袋子塞到陳海莉手里,布套上的格子紋蹭過她的掌心,“霧這么大,關節容易受涼。”他忽然想起昨晚她發的消息,說“膝蓋有點酸”,當時沒在意,現在才覺得自己太粗心。
陳海莉把熱水袋貼在膝蓋上,暖意順著布料漫進骨頭縫里。“謝謝師兄,”她的聲音里帶著點鼻音,“其實不疼,就是有點僵。”霧中的梁一帆輪廓有些模糊,只有額前的碎發看得真切,被露水打濕后貼在皮膚上,像片深色的云。
梁一帆沒說話,蹲下身幫她調整護膝的松緊。指尖碰到繃帶時,發現里面的藥膏已經快干了。“等會兒回去換貼新的,”他的聲音低得像在說悄悄話,“你奶奶的藥膏效果雖好,也經不住這么頻繁用。”發間的水汽滴落在陳海莉的運動褲上,洇出個小小的深色圓點,像顆沒發芽的種子。
陳海莉的呼吸忽然亂了,像被風吹皺的湖面。她低頭盯著那個圓點,看著它慢慢暈開,像朵正在綻放的花。“知道了,”她的聲音細若蚊吟,“師兄你的膝蓋也別忘了保暖。”昨天新藥膏的木盒還放在他的床頭柜上,不知道有沒有打開過。
霧漸漸散了,陽光像把利劍刺破云層,在排球場投下斑駁的光影。梁一帆的戰術板上沾了層水汽,紅色箭頭暈成了模糊的紅線,像幅被打濕的地圖。“再來最后一次,”他的聲音里帶著點決絕,“這次一定能成。”拐杖斜靠在裁判椅上,金屬杖頭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陳海莉的心跳得像要撞開胸膛。她摸了摸背包上的籃球掛件,藍色的塑料表面被體溫焐得溫熱。“準備好了!”她的喊聲里帶著點顫抖,像拉滿的弓弦。霧散后的空氣格外清新,能聞到香樟葉的氣息,混著自己掌心的汗味,像杯加了薄荷的汽水。
“準備——跳!”梁一帆的喊聲里帶著力量。陳海莉騰空的瞬間,看見副攻的肩膀擦著自己的胳膊掠過,兩人的影子在陽光下重疊成個完整的圓。排球在指尖炸開的觸感格外清晰,她下意識地手腕一抖,球帶著強烈的旋轉沖向對方場地的死角,像道突然出現的閃電。
“成了!”女生們的歡呼在陽光下炸開,像串點燃的鞭炮。陳海莉落地時膝蓋一軟,被沖過來的小個子女生抱住才沒摔倒。她抬頭看向梁一帆,發現他正拄著拐杖往前走,嘴角的弧度比陽光還要明亮,像道終于放晴的天。
梁一帆的拐杖在陳海莉面前頓住,地面被敲出個淺淺的坑。“看到了嗎?”他的聲音里帶著點沙啞,“你們做到了。”晨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像片安靜的蝶翼。陳海莉忽然發現,他的膝蓋彎曲角度比昨天大了些,康復訓練果然沒白費。
陳海莉的眼眶突然熱了,像被陽光曬得發燙。“是師兄教得好,”她的聲音里帶著點哽咽,“沒有你喊口號,我們肯定還找不準節奏。”發繩不知何時松了,深藍色的帶子垂在胸前,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像條不安分的魚。
梁一帆剛想說什么,手機突然響了。是體育老師打來的,說高校聯賽的賽程定了,下周六就要開打。由于去年成績的問題,我們要先拿到乙級聯賽的冠軍,才能升上去甲級聯賽。乙級聯賽的賽程很殘酷,八支隊伍,直接淘汰賽。我們第一輪的對手是財經大學。
他掛了電話時,指尖還在微微發顫,“她們的主攻是全市大學生聯賽的得分王。”陽光突然變得刺眼,像被誰打翻了的金粉。
陳海莉的笑容僵在臉上。財經大學的名字像塊冰,瞬間澆滅了剛才的興奮。她想起去年看她們比賽的錄像,那個主攻的扣球時速能達到九十公里,像輛失控的小卡車。“我們……我們能行嗎?”她的聲音里帶著點茫然,像只迷失方向的小鹿。
梁一帆的目光掃過三個女生的臉,從陳海莉緊攥的拳頭,到小個子女生發白的嘴唇,再到高個子女生顫抖的膝蓋。“相信自己,”他的聲音比剛才喊口號時更堅定,“你們的進步比誰都快,只是自己沒發現。”他忽然挺直了背脊,像棵被風雨洗禮過的樹。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陳海莉始終沒說話。香樟葉的影子在她腳邊晃來晃去,像群調皮的小鬼。梁一帆的拐杖敲擊地面的“篤篤”聲,像在替她數著不安的心跳。小個子女生幾次想開口,都被高個子女生用眼神制止了,空氣里彌漫著種說不出的沉重,像場即將來臨的暴雨。
“財經大學的弱點是攔網,”梁一帆突然開口,拐杖在地上頓了頓,“她們的副攻身高不夠,你們可以多打快攻。”他的目光落在陳海莉的膝蓋上,“這段時間別練強攻了,保存體力,把快攻戰術練熟。”陽光透過香樟葉的縫隙落在他的側臉,像幅明暗交錯的畫。
陳海莉的腳步頓了頓,發繩從肩頭滑到后背。“好,”她的聲音里帶著點釋然,“我們聽師兄的。”心里的那塊冰漸漸融化了,原來再強的對手也有弱點,就像再難的戰術也能練會,只要找對方法。
食堂里的喧鬧像潮水般涌來,卻沖不散排球場帶來的緊張。陳海莉把餐盤里的青菜都夾給梁一帆,綠色的菜葉在他的米飯上堆成座小山。“多吃點素的,”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我表姐說韌帶恢復需要維生素。”指尖在餐盤邊緣輕輕點著,像在畫著什么。
梁一帆把雞腿夾給她,雞皮上的油汁濺到了戰術板的圖紙上,暈出個小小的黃點。“你也多吃點肉,”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比剛認識時細了些,“打快攻需要爆發力。”陳海莉低頭啃雞腿時,籃球掛件在胸前晃來晃去,像顆跳動的藍心。
下午的訓練換成了防守練習。梁一帆站在網前扣球,故意把球往刁鉆的角度打。陳海莉的撲救越來越敏捷,黃色的身影在場地里滑來滑去,像只靈活的雨燕。她的膝蓋在急停時總會發出“咔”的輕響,像根繃緊的弦,每聲都揪著梁一帆的心。
“休息下吧,”梁一帆突然停了手,排球在他腳邊滾了兩圈,“你已經連續救了二十個球了。”陳海莉扶著膝蓋喘氣的樣子讓他想起自己受傷前的最后一場比賽,也是這樣拼到力竭,結果……他不敢再想下去。
陳海莉的發繩完全濕透了,深藍色變成了墨色。“再練五個,”她的聲音里帶著點倔強,像頭不肯認輸的小牛,“剛才那個斜線球還是沒救起來。”她知道自己的膝蓋已經在抗議,可一想到財經大學的主攻,就覺得這點疼根本不算什么。
梁一帆的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悶悶的。他忽然把球狠狠砸向地面,彈起的高度正好到陳海莉胸前。“我說停就停!”他的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怒氣,“你想跟我一樣躺進醫務室嗎?”拐杖在地面敲得“篤篤”響,像在發泄不滿。
陳海莉被他吼得愣住了,抱著球站在原地,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霧珠早就干了的睫毛上,突然滾下顆水珠,不知道是汗還是別的什么。“對不起,”她的聲音里帶著點委屈,“我只是想多練會兒。”發繩從臉上滑過,帶來冰涼的觸感。
梁一帆的怒氣瞬間泄了,像被扎破的氣球。“我不是故意兇你,”他的聲音放得很柔,像怕驚擾了什么,“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你受傷。”他忽然想起母親在醫院說的話:“打球重要,身體更重要。”那時他還嫌啰嗦,現在才懂其中的重量。
陳海莉的肩膀輕輕抖了下,把臉埋進排球里。“我知道師兄是為我好,”她的聲音悶悶的,像隔著層棉花,“我就是……就是有點怕。”怕輸,怕辜負期待,更怕看到梁一帆失望的眼神,這些恐懼像根根細針,扎得她喘不過氣。
夕陽把排球場染成了橘紅色,像杯打翻的果汁。梁一帆拄著拐杖走到陳海莉身邊,影子在地上和她的重疊在一起。“別怕,”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力量,“就算輸了也沒關系,你們已經比剛開始強太多了。”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輸球的樣子,躲在器材室哭了整整一夜,是隊長把他拽出來說“輸了就贏回來”。
陳海莉抬起頭時,眼眶紅得像浸了水的櫻桃。“嗯,”她的聲音里帶著點哽咽,“我們會努力的。”夕陽落在她的發繩上,深藍色變成了溫暖的鈷藍,像片安靜的海。梁一帆忽然覺得,這些藏在眼淚里的倔強,比任何勝利都更動人。
收拾器材時,陳海莉發現梁一帆的戰術板上多了行字:“財經大學,攔網高度2.6米,應對方案:快攻+吊球。”字跡潦草卻有力,像他扣籃時的手腕發力。她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些筆畫,忽然覺得心里的不安少了許多,像被什么東西穩穩接住了。
“明天早上加練嗎?”陳海莉抱著排球問,發繩在夕陽里輕輕晃動。梁一帆的拐杖頓了頓,地面的橘紅色光斑被敲得粉碎。“不用,”他的聲音里帶著點疲憊,卻很溫柔,“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比什么都重要。”他的膝蓋已經開始隱隱作痛,剛才的激動讓舊傷有點復發。
陳海莉點點頭,看著梁一帆拄著拐杖離開的背影,黃色的排球在他身后晃來晃去,像顆跳動的星。她忽然想起自己的背包里還藏著瓶紅花油,是早上特意帶來的,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拿出來。也許,有些關心,藏在心里比說出來更好。
回到宿舍時,小個子女生正在研究財經大學的比賽錄像,屏幕上的主攻扣球時像頭兇猛的豹子。“她的助跑速度好快,”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我們肯定攔不住。”高個子女生在旁邊默默纏繃帶,白色的紗布在她胳膊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像棵被纏上保護帶的樹。
陳海莉把梁一帆的戰術板放在桌上,紅色的字跡在燈光下格外醒目。“我們有快攻,”她的聲音里帶著點堅定,“還有師兄教的吊球,肯定能找到機會。”她從包里掏出那個籃球掛件,藍色的塑料表面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像顆濃縮的星星。
深夜的宿舍格外安靜,只有窗外的蟲鳴像支永恒的搖籃曲。陳海莉躺在床上,膝蓋上貼著新換的藥膏,清涼的草藥味漫開來,像梁一帆身上的氣息。她摸出手機,屏幕上顯示梁一帆發來的消息:“別熬夜看錄像了,記得涂藥膏。晚安。”后面跟著個月亮的表情包,圓圓的像個笑臉。
她回復:“師兄也早點休息,你的膝蓋別太累。晚安。”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月光正好從窗簾的縫隙里鉆進來,在手機屏幕上投下片溫柔的銀。陳海莉忽然覺得,這個夜晚雖然帶著比賽的緊張,卻也藏著種莫名的踏實,像被什么人穩穩護在身后。
第二天清晨,陳海莉被窗外的雨聲吵醒時,天剛蒙蒙亮。雨點敲在玻璃上發出密集的聲響,像在演奏急促的樂章。她翻了個身,膝蓋的藥膏已經干了,留下點清涼的余味。床頭柜上的戰術板還在,紅色的字跡被燈光照得像團跳動的火。
陳海莉輕手輕腳地起床,從衣柜里翻出運動服,是那件醒目的黃色。她對著鏡子系發繩時,特意系得比平時緊些,深藍色的帶子在晨光里像條躍動的魚。背包上的籃球掛件輕輕晃動,像在為即將開始的訓練加油。
走到排球場時,梁一帆已經在器材室里了。他正對著戰術板寫寫畫畫,拐杖靠在旁邊的鐵柜上,金屬杖頭反射著燈光。陳海莉推開門的瞬間,他正好轉過頭,晨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像片安靜的蝶翼。
“早。”梁一帆的聲音里帶著點驚訝,顯然沒想到她會來這么早。陳海莉的臉頰泛起薄紅,抱著排球站在門口,像只誤入領地的小鹿。“我想再練練吊球,”她的聲音里帶著點緊張,“怕比賽時用不好。”雨幕中的排球場朦朧一片,網子在風中輕輕晃動,像條正在呼吸的綠綢帶。
梁一帆笑了笑,從器材室的角落里拖出個訓練用的矮網。“我陪你練,”他的聲音里帶著點暖意,“正好試試新藥膏的效果。”昨天陳海莉給的紅花油還放在口袋里,瓶身的涼意透過布料漫上來,像顆清醒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