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度，透過香樟樹葉的縫隙在排球場織成張金色的網(wǎng)。梁一帆站在中線處示范防守姿勢，白色T恤被風掀起邊角，露出護膝上淡青色的淤青，像片未融化的殘雪。陳海莉盯著他彎曲的膝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脖子上的銀吊墜，冰涼的金屬突然變得滾燙。
“防守時重心要壓低，”梁一帆的聲音裹著陽光落在耳邊，他突然朝陳海莉拋來排球，“像這樣用小臂墊球，不是用手接?！鼻蛟以谒觳采蠒r，陳海莉才驚覺自己走神了，黃色隊服的袖口沾著草屑，是剛才撲球時蹭到的。
“對不起師兄，”她慌忙把球墊回去，手腕的力道沒控制好，球擦著梁一帆的肩膀飛了出去，像只脫韁的小野貓。發(fā)繩隨著動作甩到眼前，深藍色的帶子上還沾著今早的露水，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梁一帆瘸著腿追了兩步，拐杖“哐當”一聲磕在塑膠地上。他彎腰撿球時，陳海莉看見他后頸的碎發(fā)被汗水浸濕，貼成片深色的云?！皼]事，”他把球拋回來時喘著氣，額角的青筋微微跳動，“防守最忌走神，對方的扣球可不會等你反應?！闭Z氣里帶著點嚴肅，像杯加了冰的檸檬水。
陳海莉的臉頰燒得厲害，把銀吊墜塞進衣領里。金屬貼著鎖骨的皮膚，留下道清涼的印子。“我會注意的，”她的聲音低得像耳語，轉身時發(fā)繩掃過梁一帆的手背，兩人同時縮回手，空氣里突然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滯澀，像被露水打濕的蛛網(wǎng)。
小個子女生舉著攝像機跑過來，鏡頭里的梁一帆正單腿站立調(diào)整護膝，陽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流淌，像幅精心繪制的油畫?！皫熜诌@姿勢太帥了！”她的馬尾辮掃過鏡頭，“等下剪進訓練花絮里，肯定能吸引好多人來看我們比賽！”
高個子女生抱著筐排球從器材室出來，塑料筐摩擦地面發(fā)出“沙沙”聲?！瓣惡＠騽偛拍窍路磻耍彼亚蛞粋€個拋給隊友，“要是正式比賽，早就被對方扣殺得分了?！闭Z氣里的認真像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陳海莉心里漾開圈愧疚的漣漪。
梁一帆吹了聲口哨，食指在戰(zhàn)術板上敲出清脆的響?！胺纸M對抗，”他的目光在陳海莉臉上停頓兩秒，“我當裁判，注意觀察對方的扣球手勢。”拐杖往地上頓了頓，金屬杖頭在金色的光斑里跳了跳，像顆不安分的星。
陳海莉被分到防守組，站在后排時總覺得梁一帆的目光落在背上。黃色隊服的號碼被汗水浸得發(fā)深，是她自己用馬克筆寫的“12”，比專業(yè)隊服的印刷字多了些笨拙的溫度。當小個子女生扣出斜線球時，陳海莉撲過去的瞬間，看見梁一帆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泛著發(fā)白的光。
“好球！”梁一帆的喊聲驚飛了樹梢的麻雀。陳海莉趴在地上，下巴磕在塑膠上，嘗到點鐵銹般的血腥味。她抬頭時正對上梁一帆的眼睛，他的瞳孔里映著自己狼狽的樣子，像面誠實的鏡子。銀吊墜從衣領滑出來，在陽光下晃出道細碎的光，像條害羞的魚。
休息時，梁一帆坐在裁判椅上喝水，保溫杯的蓋子沒擰緊，水流順著指縫滴在褲腿上，洇出朵深色的花。陳海莉蹲在他面前幫他調(diào)整護膝，指尖碰到淤青處時，梁一帆的腿猛地抖了下?！昂芴蹎?？”她的聲音里帶著點慌，像碰碎了什么珍貴的東西。
“老傷了，”梁一帆把水杯遞過去，杯壁上的水珠沾在她手背上，“比剛受傷時好多了。”他看著陳海莉脖子上若隱若現(xiàn)的銀鏈，突然想起給她吊墜時，她耳尖的紅暈像被晚霞染透的云?？诖锏氖謾C震動了下，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老中醫(yī)說周六有空，記得帶片子過去。”
陳海莉接過水杯時，發(fā)現(xiàn)杯底沉著片枸杞，是梁一帆母親寄來的養(yǎng)生茶。她抿了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點說不清的甜?！爸芰タ瘁t(yī)生嗎？”她的目光落在梁一帆的膝蓋上，“我們可以自己練，不用陪我們。”發(fā)繩的末端垂在水杯里，浸出圈淡淡的藍。
梁一帆把她的發(fā)繩從水里撈出來，指尖的溫度透過濕滑的布料傳過來。“上午去就行，”他把發(fā)繩纏回她手腕上，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下午回來帶你們練戰(zhàn)術?！敝讣怆x開時，陳海莉覺得手腕上像留了道無形的印，比銀吊墜的痕跡還要清晰。
女生們在場地另一邊練發(fā)球，排球撞擊網(wǎng)子的“砰砰”聲像急促的心跳。小個子女生突然指著圍墻外喊：“快看！有賣糖葫蘆的！”紅色的糖球在陽光下像串縮小的燈籠，裹著的糖衣閃著晶瑩的光。
高個子女生摸了摸口袋，皺著眉說：“我沒帶錢?！彼倪\動褲口袋磨出個小洞，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襯布，像朵快要凋謝的花。陳海莉摸出錢包時，銀吊墜從衣領滑出來，在陽光下晃得梁一帆睜不開眼。
“我去買吧，”陳海莉數(shù)著零錢的手指頓了頓，“師兄要吃嗎？山楂的?！彼浀昧阂环洗魏人崦窚珪r，眉頭皺了皺卻還是喝完了，像個嘴硬的小孩。
梁一帆剛想說不用，就看見陳海莉已經(jīng)提著塑料袋跑回來了。紅色的糖葫蘆在她手里晃悠，糖衣上的陽光濺了滿臉?！敖o，”她遞來串最大的，山楂上的糖渣沾在指尖，“酸的能提神，等下訓練就不會走神了?！闭f完自己先咬了口，腮幫子鼓起來像只藏食的松鼠。
梁一帆咬下顆山楂時，酸意瞬間竄上頭頂，讓他瞇起了眼睛。陳海莉看著他皺成一團的臉，突然笑出聲來，發(fā)繩隨著笑聲在肩頭跳來跳去?！昂芩岚?？”她的睫毛上沾著糖渣，像落了層碎鉆，“我第一次吃也這樣。”
陽光穿過兩人之間的空隙，在地上投下交疊的影子。梁一帆突然覺得這酸里裹著點甜，像他們一起走過的這些日子，有汗水有疼痛，卻總能在某個瞬間嘗到意想不到的蜜。他把剩下的糖葫蘆遞給陳海莉，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像兩片相觸的羽毛。
下午的風突然涼了些，香樟樹葉落得又急又密，像場金色的雨。梁一帆在戰(zhàn)術板上畫防守站位圖，紅色馬克筆的筆尖在“自由人”的位置頓了頓。“陳海莉你打自由人，”他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你的反應速度比她們快，就是膽子太小?！?/p>
陳海莉的手指在網(wǎng)繩上打了個結?！拔遗陆硬缓们颍彼穆曇衾飵еc怯懦，像只受驚的小鹿，“上次比賽最后那個球，其實是碰巧……”
“沒有碰巧，”梁一帆突然打斷她，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防守靠的就是本能反應，你比自己想象中勇敢得多?！彼肫鹩昀锼龘湎蚪缤馇虻臉幼樱S色雨衣像朵倔強的花，在最狼狽的時刻綻放出最動人的光。
陳海莉把銀吊墜從衣領拽出來，讓它在陽光下自由晃動?！拔視Φ?，”她的聲音里多了點堅定，像顆被陽光曬暖的石頭，“不會再讓你失望了?！卑l(fā)繩被風掀起，掃過戰(zhàn)術板上的紅色箭頭，像在給它們注入新的生命力。
分組對抗時，陳海莉站在后排的自由人位置，黃色隊服在綠色場地上像座醒目的燈塔。當高個子女生扣出重球時，她沒有像往常那樣退縮，而是猛地向前撲出，膝蓋在塑膠地上擦出道長長的痕。球被穩(wěn)穩(wěn)墊起的瞬間，她聽見梁一帆的喊聲里帶著點哽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
“太棒了！”小個子女生舉著攝像機沖過來，鏡頭里的陳海莉趴在地上，膝蓋的運動褲磨破了個洞，露出里面滲血的紗布，像朵帶刺的玫瑰?！瓣惡＠蚰闾珔柡α?！這下絕對能上熱搜！”
梁一帆瘸著腿跑過來，手里攥著包碘伏棉簽。他蹲下身時，陳海莉看見他眼眶紅得像浸了水的櫻桃?！罢l讓你這么拼的？”他的聲音里帶著點怒意，棉簽碰到傷口時卻放輕了力道，“不知道先保護自己嗎？”指腹的溫度透過紗布傳過來，燙得她心口發(fā)顫。
“這不是拼，”陳海莉咬著唇不讓眼淚掉下來，銀吊墜硌在下巴上，“這是防守?！彼蝗幌肫鹆阂环痰牡谝还?jié)課，他說“排球的魅力就在于永不放棄”，此刻才真正懂了這句話的重量。
夕陽把排球場染成琥珀色時，女生們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宿舍走。陳海莉的膝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梁一帆執(zhí)意要送她回去，拐杖敲擊地面的“篤篤”聲和她的腳步聲湊成首不規(guī)整的歌。香樟葉落在兩人中間，像些欲言又止的秘密。
“周六去看醫(yī)生，我能陪你去嗎？”陳海莉的聲音突然從口罩里鉆出來，白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雙亮得驚人的眼睛。發(fā)繩的末端在晚風里輕輕晃，像個搖擺不定的問號。
梁一帆的腳步頓了頓，拐杖在地上投下道歪斜的影?！安挥昧?，”他的聲音里帶著點溫柔，“黃熙朝會陪我去，你們好好訓練就行?！彼幌胱岅惡＠蚩匆娮约号钠訒r的狼狽，那些藏在堅強外表下的脆弱，像層薄冰，經(jīng)不起任何觸碰。
陳海莉的口罩動了動，像是在咬嘴唇?！澳俏野褞熜值尼t(yī)?？◣?，”她從背包里掏出個藍色的小本子，“上次幫你整理東西時看到的，怕你忘了?！北咀拥倪吔潜荒サ冒l(fā)卷，顯然被人反復翻動過。
梁一帆的心里突然涌上股熱流，像被陽光曬化的冰。他接過醫(yī)?？〞r，指尖碰到陳海莉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甲縫里還沾著點排球的橡膠屑?！爸x謝你，”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總是這么細心?！?/p>
走到宿舍樓下時，路燈剛好亮起，昏黃的光在地上織成張溫暖的網(wǎng)。陳海莉摸出顆水果糖，剝開糖紙遞過去?！皺幟饰兜模彼难劬υ跓艄庀孪窠怂暮陉资皫熜秩タ瘁t(yī)生時含著，就不會那么緊張了。”糖紙在手里揉成個小團，像顆沒說出口的心。
梁一帆把糖放進嘴里，酸溜溜的味道瞬間驅散了疲憊?！澳阍趺粗牢揖o張？”他笑著捏了捏陳海莉的發(fā)繩，深藍色的帶子在指尖滑來滑去，像條調(diào)皮的魚。
“因為我也緊張，”陳海莉的聲音低得像嘆息，“每次比賽前都要含顆糖才行?！彼D身跑上樓時，梁一帆看見她膝蓋的紗布滲出點紅，像朵在夜色里悄悄綻放的花。
宿舍的燈光次第亮起時，梁一帆坐在操場的看臺上，手里捏著那顆檸檬糖的糖紙。風卷著桂花的甜香撲面而來，他突然想起陳海莉脖子上的銀吊墜，在陽光下晃出的那道光，像顆落進心湖的星。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黃熙朝發(fā)來的消息：“明天老中醫(yī)那邊我約好了，九點準時到?！?/p>
他回復“好”，抬頭時看見陳海莉宿舍的窗口亮著燈，窗簾上映著個低頭寫字的影子，發(fā)繩的輪廓在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梁一帆摸了摸口袋里的醫(yī)保卡，藍色的封面還帶著她的溫度，像個被小心珍藏的秘密。
第二天清晨，陳海莉被窗外的鳥鳴吵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抱著排球睡著了。銀色吊墜纏在球網(wǎng)上，像條被網(wǎng)住的小魚。她揉著發(fā)麻的胳膊坐起來，膝蓋的傷口隱隱作痛，卻有種莫名的踏實，像完成了件重要的使命。
訓練時，小個子女生舉著攝像機拍花絮，鏡頭里的陳海莉正在練習墊球，黃色隊服的袖口沾著新的草屑?！瓣惡＠蚪裉旌闷窗。彼宴R頭轉向場邊的戰(zhàn)術板，“連師兄畫的箭頭都帶著殺氣！”
高個子女生把瓶紅花油放在裁判椅上，瓶身的標簽被陽光曬得有些褪色?！敖o師兄留的，”她的聲音里帶著點不好意思，“上次聽阿姨說他膝蓋總疼，這個管用?！标惡＠蚩粗瞧考t花油，突然想起自己背包里的碘伏棉簽，也是梁一帆常用的牌子。
傍晚收隊時，陳海莉發(fā)現(xiàn)戰(zhàn)術板上多了行小字，是用紅色馬克筆寫的：“防守反擊成功率65%，繼續(xù)加油?！弊舟E的末尾畫了個小小的笑臉，像顆偷藏起來的糖。她摸出手機給梁一帆發(fā)消息：“師兄看醫(yī)生順利嗎？我們今天練得超認真！”
屏幕亮起時，梁一帆的回復帶著股消毒水的味道：“很順利，老中醫(yī)說恢復得不錯。明天教你們新戰(zhàn)術，早點休息?！焙竺娓鴤€舉著獎杯的表情包，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像極了他本人。
陳海莉把手機貼在胸口，銀吊墜隔著布料傳來冰涼的觸感。她看著排球場漸漸被夜色吞沒，突然覺得那些散落的排球像顆顆星星，而梁一帆就是那個為她摘星的人。晚風掀起她的發(fā)繩，深藍色的帶子在月光下輕輕晃動，像在寫封沒寄出的信。
周六的陽光格外慷慨，把排球場曬得暖洋洋的。梁一帆拄著拐杖走來時，陳海莉發(fā)現(xiàn)他換了副新護膝，淡青色的淤青被藏得嚴嚴實實?！袄现嗅t(yī)說要多熱敷，”他舉起手里的熱水袋，格子布套上印著只小熊，“你們誰要是關節(jié)疼，隨時來找我拿?！?/p>
女生們哄笑起來，小個子女生舉著攝像機喊：“師兄這是把家當都搬來了嗎？連暖水袋都這么可愛！”陳海莉看著那個小熊暖水袋，突然想起自己宿舍的暖手寶，也是同樣的圖案，是去年冬天奶奶送的。
訓練間隙，梁一帆坐在裁判椅上熱敷膝蓋，陽光透過他的指縫落在陳海莉的銀吊墜上，折射出細碎的光?！跋轮馨霙Q賽，”他突然開口，熱水袋的溫度讓他的聲音帶著點慵懶，“對手是師范大學，她們的防守很厲害?！?/p>
陳海莉的指尖在排球上輕輕敲打，球面的紋路被磨得有些光滑?！拔覀儾慌?，”她的聲音里帶著點驕傲，像只剛學會飛翔的小鳥，“有師兄教的防守反擊呢！”發(fā)繩隨著她的動作甩來甩去，在陽光下畫出道深藍色的弧線。
梁一帆看著她發(fā)亮的眼睛，突然覺得那些疼痛和辛苦都變得值得。他想起老中醫(yī)說的話：“心里裝著事，恢復得就快。”此刻才明白，原來讓他快點好起來的，不是那些藥膏和熱敷，而是眼前這些跳動的黃色身影，像束束永不熄滅的光。
夕陽西下時，陳海莉在器材室整理東西，發(fā)現(xiàn)梁一帆的保溫杯落在角落里。她擰開蓋子想倒水，卻看見里面沉著顆完整的山楂，是上次吃糖葫蘆時剩下的。銀色吊墜從衣領滑出來，掉進杯子里，發(fā)出“叮咚”的輕響，像顆心落進了湖心。
她把保溫杯擦干凈放在裁判椅上，旁邊擺著那瓶紅花油和熱水袋。晚風穿過器材室的窗戶，吹得戰(zhàn)術板上的紙張沙沙作響，紅色的箭頭在月光下像條流動的河。陳海莉摸著脖子上的銀吊墜，突然覺得這個秋天格外漫長，卻又短得像場甜美的夢。
當最后片香樟葉落在排球場時，陳海莉終于明白，有些印記不是刻在戰(zhàn)術板上的，而是藏在心里的。就像梁一帆膝蓋上的淤青，她膝蓋上的傷疤，還有那個永遠停在65%的成功率，都是他們共同寫就的故事，像封永遠寄不出的信，卻早已被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