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在跳躍的篝火映照下,疲憊依舊濃重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深處卻沉淀著一種看透萬古的冰冷與漠然?;鸸庠谒鄣滋S,也清晰地映出了幾步之外鳳熒那張寫滿驚怒、蒼白而緊繃的臉。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沒有嘲弄,沒有憐憫,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鳳凰真炎”他開口,聲音低啞,帶著久病的虛弱,卻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盤,“焚盡世間有形之邪祟,無物不燃?!彼职戳税疵夹?,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可焚得盡,”聲音陡然沉下去,帶著洞穿靈魂的拷問,“那滋生邪祟、扭曲本源、驅動貪婪的人心欲壑?”
“噼啪!”
篝火中,又一根柴禾猛地爆裂!熾熱的火星如同受驚的紅色飛蟲,驟然迸射!幾點火星不偏不倚,正濺落在蕭珩腳邊冰冷潮濕的地面上,發出極其輕微的“嗤嗤”聲,瞬間便被濕氣湮滅,只留下幾點焦黑的印記。
那短暫爆裂的火光,照亮他蒼白唇角那絲近乎悲憫、卻又冰冷到極致的弧度。像對荒誕世間的嘲諷,又像對既定命運的了然。
“餌已撒下?!笔掔袷栈匕丛诿夹牡氖?,指尖沾著點未干的藥漬,他垂眸看了眼,聲音不高不低,“線,也該動了。”
話音未落!
如同影子被賦予了生命!
一直如同磐石般侍立在蕭珩身側的石青,在蕭珩“動了”二字出口的剎那,身體已化作一道模糊的殘影!沒有半分遲疑,沒有一絲聲響!他如同最精悍的獵豹,借著廟內篝火在門外投下的搖曳光影,瞬間融入了廟外那潑墨般濃稠的雨幕之中!身影被狂暴的雨水瞬間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目標——正是那株虬結老松下,流淌著幽藍微芒的渾濁水流!
鳳熒甚至來不及反應石青的消失!
就在石青身影沒入雨夜的同一瞬間——
嗡!
纏繞在她手腕腳踝上的暗金符文鎖鏈,毫無征兆地、徹底地松弛了下來!
那股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折磨著她靈脈、禁錮著她力量的冰冷力量,如同退潮般驟然消散!雖然鎖鏈的實體依舊存在,纏繞著她的肢體,但那深入骨髓的刺痛和窒息般的壓迫感,竟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久違的、微弱的靈力感,如同干涸河床下重新滲出的涓涓細流,極其緩慢、卻無比真實地,開始在她沉寂的丹田深處復蘇、流淌!
這突如其來的自由感,讓鳳熒渾身劇震!她猛地低頭看向手腕,那暗金色的符文鏈條依舊存在,卻如同失去了靈魂的死物,光芒黯淡,再無之前的冰冷威壓。
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向劇烈咳嗽后、氣息奄奄靠在神龕邊的蕭珩。
火光跳躍下,他蒼白的臉上只有一片深重的疲憊和病容。方才石青的離去,鎖鏈的松弛,仿佛都與他無關。他閉著眼,用手帕死死捂著唇,壓抑的咳聲從指縫間溢出,身體微微顫抖,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碎裂。
但鳳熒的心底,卻如同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餌已撒下……線也該動了……
他口中的“餌”,是指那些被污染的星辰碎屑?還是指她這只被鎖住、被迫卷入漩渦的鳳凰?亦或者兩者皆是?!
而他松開鎖鏈。是信任是試探?還是想將她徹底推入這腥風血雨的前線,讓她去追那根剛剛放出去的“線”?去直面那能扭曲星辰之力的叵測之“人”?
冰冷的雨水氣息混雜著廟宇的腐朽味涌入肺腑,久違的微弱靈力在體內緩慢流轉,帶來一絲暖意的同時,卻讓她感到了更深的寒意。
這看似病弱垂死的男人,他松開鎖鏈的手,指向的,究竟是生路,還是另一個更深的、布滿荊棘與陷阱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