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熒幾乎是本能地繃緊了脊背。
方才那瞬間復蘇的靈力還在靈脈中微顫,像初春解凍的溪流,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她沒有急著催動力量,只是死死盯著腕間那圈暗金鎖鏈——實體未消,卻像被抽走了魂魄,此刻竟隨著她的呼吸,泛起極淡的、近乎虛無的幽光,倒像是某種……呼應?
神龕邊的咳嗽聲突然變得撕心裂肺。
蕭珩整個人蜷縮起來,墨色大氅的邊緣簌簌發抖,仿佛寒風中的枯葉。他捂在唇邊的手帕被指節攥得死緊,那壓抑的咳聲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間或有暗紅的血珠混著細碎的幽藍光點,從他指縫間沁出,滴落在氈毯上,暈開詭異的斑斕。
那幽藍光點比老松下泥水里的“種子”更純粹,帶著一種近乎凜冽的星辰氣息,卻又被濃重的血氣裹著,顯得格外凄厲。
鳳熒的瞳孔驟然縮緊。
這不是普通的咳血。
她下意識地探出一縷極細的靈識,像游絲般纏向那滴未干的血漬。鳳凰靈識最擅洞察本源,哪怕只是一絲,也能觸碰到事物最深處的質地——
就在靈識觸到血漬的剎那,一股磅礴到令人窒息的寒意猛地撞了過來!
那不是邪祟的污穢之氣,而是一種……源自亙古星空的漠然與威嚴。純凈、浩瀚,帶著秩序初生般的凜冽,卻被某種力量強行扭曲、壓制,才會混在血氣中,成了這般破碎的模樣。
這是……真正的星辰本源?!
鳳熒的指尖猛地一顫,靈識瞬間收回,心臟卻像被無形的手攥住,幾乎要跳出胸腔。這個病得快要死的男人,他的血里,怎么會藏著這樣的東西?
“王爺!”
破廟的朽爛門板突然被勁風撞開,雨水裹挾著寒氣灌了進來,打濕了半邊地面。石青的身影立在門口,渾身濕透,黑色勁裝緊貼著皮肉,勾勒出緊繃的線條。他臉上沒有表情,唯有眼底翻涌著壓抑的怒火與挫敗,聲音帶著雨珠的冷意:“下游三里,牛家集方向!那‘種子’隨泥水沖入野溪,但……”他頓了頓,牙關咬得發緊,“追至溪口,氣息突然斷了。”
“斷了?”鳳熒眉梢猛地一挑。這怎么可能?石青追蹤的本事她方才在黑暗中已見識過,快、準、狠!那星辰碎屑的氣息雖然冰冷詭異,但絕非無跡可尋!更何況是被雨水沖刷的痕跡,應該更容易追蹤才對!
石青臉色更沉:“溪水流經牛家集外的老槐林,那片林子的泥土氣息混亂,新舊交雜,像有人故意鋪了層障眼法,根本分不清哪一縷是我們追的那道。”
鳳熒沉默了。
她看向仍在咳血的蕭珩。他似乎已耗盡了力氣,靠在神龕上,臉色白得像紙,唯有那雙眼閉著的眼睫,偶爾因劇痛而微微顫動。可她卻忽然明白過來——
“不是斷了,”鳳熒的聲音陡然響起,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冰冷銳利,一字一頓,清晰地砸在死寂的廟堂里,也砸在石青鐵青的臉上,“是‘線’自己鉆進更深的泥里了。”
鉆進更深的泥里?什么意思?石青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隨即被更大的驚疑取代。他順著鳳熒銳利如刀的目光,猛地看向氣息已微弱到極點的蕭珩!
“王爺!”石青臉色驟變,再也顧不得什么痕跡線索,猛地撲向蕭珩!他單膝跪地,小心卻又急切地扶住蕭珩劇烈顫抖的肩膀,觸手之處,一片驚人的冰冷和虛弱!
這時,腕間的暗金鎖鏈又輕輕顫了一下。那幽光比剛才更亮了些,像是在無聲地催促。
鳳熒低頭看著鎖鏈,又看了看神龕邊氣息微弱的蕭珩,忽然懂了他松開鎖鏈的用意。
他不是給她生路,也不是單純的試探。他是把選擇權扔給了她——要么帶著剛復蘇的力量立刻逃走,從此與這星辰之禍、與他蕭珩兩不相干;要么,就握著這把剛掙脫枷鎖的“刀”,跟著那道斷了的“線”,闖進牛家集那片渾水里。
畢竟,這世間能輕易辨出星辰本源、又能以真火焚盡邪祟的,除了她這只被鎖過的鳳凰,還能有誰?
廟外的雨還在下,嘩啦啦地打在破敗的屋頂上,像是無數只手在叩門。篝火漸漸弱了,光影在蕭珩蒼白的臉上明明滅滅,他指縫間的幽藍星屑,卻在昏暗里愈發清晰。
鳳熒緩緩站直身體。腕間的鎖鏈隨著她的動作輕響,那道冰冷的契約烙印,仿佛真的與她的靈脈連在了一起。
她沒有逃。
或者說,在看到他血里那抹破碎的星辰本源時,她就知道,自己已經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