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醒了！王爺千歲醒了！”

里正張成那一聲帶著哭腔的嚎叫，在破敗祠堂里炸開，與其說是報喜，不如說更像是在報喪。聲音尖利顫抖，充滿了劫后余生的僥幸和更深沉的恐懼。

祠堂里光線昏暗，只有幾盞風燈在窗欞邊搖晃，潮濕的霉味混合著劣質燈油和村民身上散發的驚恐汗味，令人窒息。

蕭珩靠坐在祠堂正中央唯一一張還算完整的太師椅上。那椅子老舊不堪，隨著他輕微的移動便發出“吱呀”聲，仿佛隨時會散架。他身上裹著石青不知從哪戶人家倉促翻出來的一條半舊棉被，厚重的墨色大氅蓋在被子外面，只露出一張臉。

那張臉，依舊蒼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紙，不見一絲血色。唇色淡得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然而，當那雙眼睛緩緩睜開時，里面沉淀的、仿佛能壓垮山岳的極致疲憊，卻被一種更懾人的東西取代——那是一種近乎實質的、冰冷而內斂的威壓！如同沉睡的巨龍睜開了眼瞳，無需咆哮，僅僅是存在本身，便讓整個破敗祠堂的空氣都為之凝固、沉重！

他修長蒼白的手指間，捻著一塊沾著墨漬和泥污的粗麻布。那是張成在石青冰冷目光逼視下，戰戰兢兢從懷里掏出來的“寶貝”，牛家集近半個月來關于古井異狀的“井水異聞錄”。上面用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的字跡，零星記錄著村民口述的“井水變甜”、“老牛不愛喝水了”、“豬圈里的豬躁動不安”之類的碎語。

蕭珩的目光落在粗麻布上，深潭般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一片冰冷的洞悉。他開口，聲音依舊帶著病后的沙啞，卻如同裹著冰碴的寒風，清晰地刮過祠堂里跪了一地的官員和幾個被拘來問話、此刻抖得如同秋風落葉的村民代表耳膜：

“王李氏家的耕牛，”他的指尖在粗麻布上一個歪扭的墨點旁輕輕劃過，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是第一個。昨日，申時初刻，于牛欄中暴斃，死狀……”話音凝在舌尖，目光抬起，如同無形的冰錐，落在跪在村民最前面、一個穿著打滿補丁灰布衣、枯黃臉上涕淚橫流的婦人身上，“腹脹如鼓，內蘊泥漿。”

“王寡婦”王李氏渾身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中！她枯槁的手死死摳著冰冷的地磚，指甲幾乎要斷裂，渾濁的眼睛驚恐地圓睜著，看向蕭珩，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里發出“嗬……嗬……”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卻是一個完整的字也吐不出來。恐懼和失去生計支柱的絕望，徹底攫住了她。

祠堂里的空氣仿佛又冷了幾分，只剩下粗麻布在蕭珩指間摩挲的細微聲響，以及王寡婦那壓抑的、令人心碎的抽氣聲。

蕭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轉向地上那灘幾乎要融化在陰影里的深青色官袍——清源縣里正張成。

“清源縣里正張成，”他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卻像重錘砸在張成的心上，“井水異狀，牲畜暴斃，如此異事，上報縣衙了嗎？”

“上……上報了！王爺明鑒！上報了！”張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地上彈起一點，又因為巨大的恐懼而重新癱軟下去，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磚，聲音抖得幾乎不成調，“昨日……昨日傍晚，天擦黑的時候……就……就派了驛卒快馬加鞭……往……往縣城報信了！卑職……卑職不敢有絲毫耽擱啊王爺！”他語無倫次地辯解著，試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哦？”蕭珩的尾音微微上揚，帶著冷淡的嘲弄。他捻著粗麻布的指尖，精準地點在布片上那歪歪扭扭的“申時牛斃”四個字旁，眼尾的余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掠過張成那張慘無人色、冷汗如雨的臉，“驛卒腳程，牛家集至清源縣城，不過四十里官道。縱是雨夜難行，兩個時辰，也足以往返了。”

話音稍歇，目光掃過祠堂外依舊嘩嘩作響的雨幕，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縣衙接報，如此駭人異事，必當星夜處置。此刻……”他緩緩抬眼，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如同寒潭，倒映著張成眼中徹底潰散的絕望，“……該有回音了。”

張成的身體徹底軟了下去，像一灘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爛泥，癱在冰冷潮濕的地上，連一絲嗚咽都發不出來，只剩下身體不受控制的劇烈顫抖。謊言被毫不留情地戳穿，等待他的下場，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