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正午，清溪鎮的日頭正烈，市集的喧囂像被曬化的糖，黏黏糊糊地漫過街巷。

悅來居客棧二樓的上房卻窗門緊閉，將灼人的熱浪與嘈雜一并隔在外面，只漏進幾縷金亮的日光，斜斜地打在桌上。

桌上攤著塊布帕，暗紅妖骨碎片上嵌著的幽藍碎屑，在日光下泛著冷幽幽的光；旁邊幾根銀白狐毛更顯蓬松，像揉碎了的月光，被光線照得幾乎要透亮。

鳳熒捏著那根最長的狐毛，對著透窗而入的日光仔細端詳，赤金色的瞳孔里滿是好奇：“嘖，這毛色，真像把月光紡成了絲。你說那只小狐貍，是公的還是母的？要是母的，長大會不會也像樹上那位一樣……”她刻意模仿著蘇隕清冷的語氣，拖長了尾音，“‘阿貍！’”

學得惟妙惟肖，帶著點促狹的笑意。隨即又瞥了一眼那塊幽藍閃爍的妖骨，撇撇嘴：“不過比起找小狐貍，我更想知道，是哪個缺德的混蛋，把這‘毒點心’到處亂扔？害人害妖！”

蕭珩靠坐在窗邊的軟榻上，天青色的衣袍在日光下泛著柔和光澤，卻襯得他面色愈發溫和。他正用一方雪白的素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修長的手指，聽到鳳熒學蘇隕的腔調，他擦拭的動作停頓了片刻，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淡無波，卻讓鳳熒莫名覺得后背有點涼。

“想知道‘播種者’是誰？”蕭珩放下素帕，指尖輕輕點了點布帕上那塊妖骨碎片邊緣的侵蝕痕跡，“那就得先弄清楚，這‘毒藥’，是怎么‘炮制’出來的。”

他拿起骨片，湊近窗紙透進的日光。明亮的光線里，那被幽藍碎屑侵蝕的火焰紋路邊緣，呈現出一種極其細微的、仿佛被某種腐蝕性液體反復灼燒過的暗紫色痕跡，與星辰碎屑本身的幽藍截然不同。

“看這里。”蕭珩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專注，“星辰碎屑的侵蝕霸道冰冷，但這暗紫色的殘留像是某種外力的‘催化’痕跡。強行削弱了遺骨本源火息的抵抗，加速了碎屑的侵蝕和污染擴散。”他的指尖極其小心地懸在那暗紫色痕跡上方，并未觸碰，仿佛那是什么劇毒之物。

鳳熒立刻湊了過來，赤金色的眸子幾乎要貼到骨片上：“催化？你是說，有人給這碎屑‘加了料’？讓它毒性更強，擴散更快？”她隨即想到牛家集井里的“種子”和撐死的灰鼠，“就像給毒藥裹了層糖衣，讓它更容易被‘吃’下去？”

“這個比喻，很合理”蕭珩難得地肯定了她的說法，隨即又蹙起眉，“這種‘催化’的手法，極其陰損，也極其罕見。非對星辰之力與大妖本源都有極深了解者不能為。”

他放下骨片，目光落在那些銀白的狐毛上，“九尾天狐對靈氣變化最是敏感。那只小狐貍阿貍，或許就是感應到了這‘毒點心’上異常活躍的‘催化’氣息，才被吸引過來，結果撞上了異化的李老蔫……”

未等蕭珩說完，鳳熒腦中靈光一閃，猛地一拍桌子：“等等！那個銀頭發的女人！她找小狐貍的時候，那眼神銳利的，跟刀子似的！她會不會也感應到了這‘催化’的殘留氣息？所以才那么著急？怕小狐貍被這‘加了料’的毒給害了？”她越想越覺得可能，眼神亮晶晶地看向蕭珩，“要是能找到她，說不定……”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焦躁。

石青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壓得極低，卻難掩緊繃：“公子，那位尋狐的貴人，已在樓下大堂，她好像發現了什么！”

鳳熒和蕭珩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麻煩來了”的訊號。蕭珩迅速將骨片和狐毛用布帕包好，塞入袖中，臉上瞬間恢復了那種文弱書生的蒼白與謹慎。鳳熒也立刻收斂了眼中的銳利，換上一副帶著點茫然和緊張的表情。

兩人開門下樓。

客棧大堂的氣氛已降至冰點。食客們噤若寒蟬，縮在角落恨不得將自己嵌進墻里。掌柜和小二躲在柜臺后，面無人色。石青如臨大敵，手已按在刀柄上，雖知不敵，卻寸步不讓地護在瑟瑟發抖的張屠戶身前。

蘇隕立于堂中，月白流仙裙纖塵不染，周身流淌的清冷月華與這凡俗客棧格格不入。她璀璨如熔金的豎瞳，此刻正冷冷地掃過樓梯口下來的兩人，最終定格在蕭珩身上，那股無形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寒流，瞬間鎖定了整個空間。

“仙子息怒！”蕭珩率先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因“緊張”而生的顫抖，拱手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我等凡夫俗子，實不知何處沖撞了仙子？這位張屠戶只是本地尋常百姓，方才在后山豬圈發現異狀，才被帶來問話，絕非有意冒犯。”

他言辭懇切，姿態謙卑，將一個遭遇仙家威壓、急于澄清又擔憂無辜凡人的“病弱公子”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蘇隕的目光如冰錐般刮過蕭珩蒼白的臉，又落在他緊攏在袖中的手上，并未因他的解釋而緩和半分。她清越的聲音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直指核心：“沖撞？凡人無知，何來沖撞。我在你身上，聞到了‘它’的氣息。”

她的視線并未離開蕭珩，卻仿佛穿透了他的衣袖，看到了內里的東西：“雖然很淡，被血腥、藥味和凡塵濁氣重重掩蓋，但那股強行‘催化’星辰碎屑侵蝕妖骨本源所留下的獨特惡臭，瞞不過我九尾天狐的靈覺。告訴我，”

她向前微踏一步，月華流轉，整個大堂的溫度驟降，連空氣都仿佛凝成了細小的冰晶，“在后山，除了那具被污染異化的人類尸體和打斗痕跡，你們當真沒發現別的？比如——一塊蘊含強大火行本源、卻被污穢星辰之力強行侵蝕的妖骨碎片？或者……”她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鳳熒，又回到蕭珩身上，“幾根銀白色的毛發？”

“催化”？！鳳熒心頭劇震。這銀發女子不僅點出了妖骨碎片的存在，更精準地道破了那暗紫色痕跡的本質！她對星辰污染的認知，遠超自己想象！而且，她果然是為了小狐貍阿貍而來！

蕭珩的身體似乎被這強大的威壓和直白的質問逼得晃了晃，臉色更顯慘白，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一邊咳，一邊艱難地搖頭，聲音破碎：“咳…咳咳……仙…仙子明鑒…后山…后山兇險異常…我等…我等只求自保…匆匆逃離…所見…所見唯有那…那駭人尸首…和滿地狼藉…咳…咳咳…至于仙子所言…妖骨碎片…銀白毛發…實…實不敢欺瞞…未曾…未曾得見……”

他咳得幾乎站立不穩，石青見狀，立刻上前一步想要攙扶，卻被蕭珩暗中用手勢止住。

就在蕭珩咳得“氣若游絲”，吸引了蘇隕大部分注意力的瞬間，鳳熒藏在袖中的手，指尖極其隱蔽地一彈！一縷微不可察的赤金色火星，如同跳躍的螢火，無聲無息地飄向地上跪著的張屠戶。

“哎喲！”張屠戶只覺得手腕處猛地一燙，如同被烙鐵烙了一下，痛得他下意識地驚叫出聲，猛地縮回手去捂。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和痛呼，瞬間打破了凝滯的氣氛，將蘇隕的視線短暫地吸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