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鎮的夜色,被河燈與酒樓燈籠暈染得暖昧而喧囂。鳳熒甩開了石青若有似無的“跟梢”——或者說,石青得了蕭珩的暗示,只遠遠綴著,確保她不把鎮子點了就行——如同一尾靈活的紅色,鉆入了最魚龍混雜的南街。
白日里那點被蘇隕威壓和蕭珩算計勾起的憋悶,急需一個出口。符鏈的禁錮雖解,靈力如同退潮后緩慢回升的溪流,遠未至奔騰之境,但這并不妨礙她找點“小樂子”。
南街盡頭,最燈火輝煌處,“軟紅閣”三個描金大字招搖地亮著。絲竹管弦與男女調笑聲浪陣陣傳出,門口龜公臉上堆著職業的諂笑,正殷勤地迎送著賓客。
鳳熒的目標卻不是這里。她身影一閃,拐入了軟紅閣旁一條更顯陰暗潮濕的小巷。巷子深處,一家門臉小得多、掛著一盞昏黃破舊燈籠的“暗香館”才是她此行的目的地。這里做的,是更見不得光、也更迫不及待的皮肉生意。
爭吵與壓抑的哭泣聲正從里面傳來。
“...王媽媽行行好!再寬限兩日!我爹的病眼見就好了,藥錢我一定...”一個年輕女子哀婉的哭求,聲音顫抖。
“寬限?老娘寬限你多少回了?!”一個尖利刻薄的女聲打斷她,伴隨著推搡的聲響,“你那死鬼老爹就是個無底洞!沒錢?行啊,今晚劉老爺就愛你這口清倌人的倔勁兒,媽媽我給你開了臉,立馬就有銀子救你爹!”
“不!不要!劉老爺他...他會打死我的!媽媽我求您,我去漿洗,我去做繡活...”
“呸!那些碎銀子夠干什么?拖著你那病鬼爹,你還想清白出身?做夢!來人,給她梳洗打扮,捆也給我捆到劉老爺房里去!”
鳳熒靠在巷口冰冷的磚墻上,聽著里面的動靜,赤金色的眸子里沒什么波瀾,只有一點冰冷的火苗悄無聲息地燃起。這種戲碼,六界何處不見?只是人間更直白,更絕望。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身灰撲撲的粗布衣裳,嫌棄地撇撇嘴。又摸了摸懷里蕭珩“賠”的那個錦囊,沉甸甸的。足夠了。
片刻后,“暗香館”后院角門被輕輕敲響。
一個粗使婆子罵罵咧咧地開門:“誰啊?催命呢?!”
門口站著的,卻不是什么兇神惡煞的人物,而是一個低著頭,身形纖細的姑娘,穿著雖樸素,但露出的半截手腕瑩白,氣質與這腌臜地界格格不入。
“媽媽...我、我想尋個活計?!甭曇艏毤毴跞?,帶著驚惶不安,像只受驚的小兔。
那婆子一愣,借著門廊昏暗的光上下打量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和算計:“活計?我們這兒可沒什么漿洗繡活的輕省活兒!”
“我...我知道...”鳳熒抬起頭,刻意讓眼眶泛紅,顯得楚楚可憐,“我爹欠了賭債,跑了...債主要抓我抵債...我、我沒地方去了,只求媽媽給碗飯吃,有個地方躲躲...”她說著,從袖袋里摸出那小半塊在牛家集啃剩下的、硬得能硌掉牙的麥餅,小心翼翼地遞過去,“這個...給媽媽當見面禮...”
婆子看著她那張即便在昏暗光線下也難掩殊色的臉,又看看那寒酸得可笑的麥餅,心里立刻撥起了算盤。這品相,稍加打扮,比里面那個哭哭啼啼的倔丫頭強多了!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搖錢樹!還自帶“苦情”戲碼,更容易拿捏。
“哎喲,可憐見的!”婆子瞬間變臉,堆起假笑,一把將鳳熒拉進來,順手把那麥餅嫌棄地丟到墻角,“快進來快進來!媽媽我心善,見不得人落難。以后啊,就把這兒當自己家!”
鳳熒順從地跟著她往里走,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冷冽。
她被帶到一個滿是脂粉香氣和霉味的狹小房間,那被稱為王媽媽的老鴇很快扭著腰進來,假意關懷了幾句,便迫不及待地拿出幾件顏色艷俗、布料粗糙的衣裙讓她換上。
“趕緊的,前面劉老爺還等著呢!算你運氣好,一來就碰上貴客!”王媽媽催促道,眼神像打量貨物。
鳳熒拿起那件桃紅色的裙子,手指在上面的廉價繡紋上拂過,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太丑了。
“媽媽,”她聲音依舊細細的,“這衣裳...顏色是否太扎眼了?我怕沖撞了貴客...可否換一件素凈些的?或者...讓我自己稍稍改一下?”
王媽媽本想拒絕,但看她那副怯生生又“懂事”的樣子,想著或許客人就吃這套清純,便不耐煩地揮手:“旁邊那間屋里有針線,快點!別磨蹭!”
鳳熒拿著那件桃紅衣裙和另一件湖水綠的,閃身進了旁邊的雜物間。門一關,她臉上的怯懦瞬間消失。
她飛快地將兩件衣服拆開。桃紅色的布料被她嫌棄地扔到一邊,只取了上面勉強能看的幾縷紅色絲線。湖水綠的布料質地稍好,顏色也順眼點。她指尖凝起微弱的赤金火星——靈力不足,但燎斷絲線、稍微“熨燙”一下布料邊緣還勉強夠用。
只見她手指翻飛,速度快得只剩殘影。不過片刻功夫,一件樣式奇特的衣裙便在她手中成型。不再是俗氣的襦裙,而是仿照記憶中鳳凰谷勁裝的利落款式,收腰窄袖,裙擺卻巧妙地利用綠色布料原有的褶皺,改成了便于行動的層疊短裙,再用那幾縷紅絲線在領口、袖口繡上簡單的火焰紋路點綴。
雖用料簡陋,但經她巧手改制,竟透出一股野性難馴的靈動之美,與她本身的氣質隱隱相合。
她又迅速拆了頭上簡單的發髻,用手指抓了幾下,束成一個利落的高馬尾,用拆下的紅色絲帶綁緊。
再抬眼時,鏡中的少女,眼神清亮,眉宇間那股被粗布衣裳壓抑住的明艷和桀驁再也遮掩不住。
“嘖,勉強能看?!彼龑ψ约哼@身“新行頭”還算滿意。
這時,外面傳來王媽媽更急促的拍門聲和叫罵:“死丫頭!好了沒有?!劉老爺要發火了!”
鳳熒勾唇一笑,赤金色的瞳孔里閃過狡黠的光芒。
好戲,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