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落地窗上時，蘇晚剛完成那組“金繕”系列的最終設計稿。

工作室的燈是暖黃的，映著滿桌零碎——斷口參差的瓷片、盛著金粉的小碟、鑷子尖懸著的半片花瓣形瓷。她正用細毛筆蘸著特制黏合劑，將一片月牙狀的白瓷拼回長頸瓶的缺口，指尖穩定得像沒有呼吸。

手機在這時尖叫起來，是醫院的號碼。蘇晚手一抖，鑷子上的瓷片墜落在地，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蘇小姐，你母親的術后感染加重，需要立刻補繳費用。”

掛了電話，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蘇晚抓起外套沖向門口，經過玄關的穿衣鏡時，瞥見自己眼下的青黑。鏡子里的女人穿著沾滿瓷粉的舊T恤，頭發隨意挽起，露出線條利落的下頜——這是她刻意練出的模樣，像那些被她修復的瓷器，就算內里有裂痕，表面也要撐得完整。

開車駛過濱江路時，雨刷器徒勞地左右擺動。突然，前方亮起刺眼的遠光燈，緊接著是劇烈的撞擊聲。蘇晚猛打方向盤，車子擦著護欄停下，她驚魂未定地抬頭，看見不遠處一輛黑色轎車撞上了隔離帶，車頭冒著白煙。

鬼使神差地，她推開車門跑了過去。

車門被撞得變形，里面的男人歪著頭，額角滲出血來，滴在淺色襯衫上。蘇晚伸手去拉車門，手腕卻被猛地攥住。男人的眼睛半睜著，眼神冷得像冰，即使在昏迷邊緣，指尖的力道仍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

“別碰……”他的聲音很輕，卻像帶了刺。

蘇晚皺眉，用力掙開：“我是來幫你的。”

男人似乎沒聽見，他偏過頭，視線落在她胸前——那里別著一枚工作室的徽章，是片用金漆補過的碎瓷。他的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隨即徹底暈了過去。

救護車趕來時，蘇晚被醫護人員攔在警戒線外。她看見男人被抬上擔架，額角的血混著雨水滑落，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頸。這時，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匆匆跑來，先是對救護車敬了個禮，然后用審視的目光掃過蘇晚。

“你是肇事者？”他語氣不善。

“我是路過的，救了他。”蘇晚解釋。

西裝男顯然不信，掏出手機：“請留下你的姓名和聯系方式，后續需要配合調查。”

蘇晚報上信息，轉身要走，卻被對方叫住：“沈總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你承擔得起嗎？”

“沈總？”蘇晚愣了愣，沒再回頭。她此刻滿腦子都是醫院的催款單，沒心思管那個渾身是刺的男人叫什么。

回到工作室時，地上的碎瓷還躺在那里。蘇晚蹲下身，指尖撫過那道新添的裂痕，突然覺得有些疲憊。她修復過無數瓷器，卻總也修不好自己心里的缺口——就像那個雨夜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的夜晚，雨水也是這么冷。

她重新拿起鑷子，將那片碎瓷拼回去。金漆會遮住裂痕，讓瓷器看起來完好如初，但只有她知道，那些裂痕永遠都在。